無論首付還是按揭,都是夏林希母親掏的錢。她早年辭去了體制內的工作,投身商場如魚得水,也做過一些風險投資,在業內小有名氣。
他們家有兩輛車,一輛江南奧拓,一輛奔馳E級,充分體現了夫妻之間的收入差距。
都說夫妻應該性格互補,但夏林希的父母不是互補,他們是性格相斥,雖然不至於動手打一架,卻也無法在瑣事上談攏。
人人都嚮往相濡以沫,不過只有童話裡才有無憂無慮的婚後生活,並非所有人都能找到靈魂伴侶,大多數人都在日復一日地不斷磨合。
所以如果一個人能過得很好,為什麼還要費盡心機尋找另一半?
夏林希以她不到十八歲的年齡,思考一件到了八十歲都不一定懂的事情。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這種憑空跳出的胡思亂想只會浪費她的時間,她應該把時間花在更有意義的項目上——比如學習。
倒不是因為學習能收穫什麼樂趣,而是因為完全沉浸其中時就能徹底隔絕外界,構建出屬於自己的王國和疆域,有點像吸毒上癮,也不會由於虛度光陰而產生愧疚自責的心理,幾乎是一種最簡單的緩解壓力的方法。
學習使人平靜,這是夏林希信奉的準則之一。
她就這麼平靜了兩個小時,寫完一整套的理綜試卷,正準備對著答案訂正,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片刻後,門開了,夏林希的媽媽端著果盤走進來:「累不累?休息一會吧。」
夏林希扭頭,接過果盤:「謝謝媽媽。」
「你爸爸今晚有事,遲點回家,」她的媽媽說,「明天一早我們開會,會議結束以後,我去一趟家政市場,給你找一個保姆。」
夏林希問:「不和爸爸商量麼?」
「這事和他沒關係,」媽媽答道,「高三學習這麼緊張,你沒人照顧怎麼行?」
空調溫度開得很低,夏林希低頭啃蘋果,她媽媽又拿了一件衣服,然後披在她的身上:「現在是關鍵時刻,你什麼都不用想,只要好好學習就行。」
只要好好學習就行。
人生的目標從來沒有這麼簡單過。
夏林希媽媽離開房間時,特意給女兒關上了房門,這一刻是夜裡十點整,走廊的壁燈依然亮著,色澤偏暖,光暈柔和,像是在等一個人。
凌晨一點,夏林希的老爸依然沒有回家。
她的媽媽明顯著急了,電話打出去七八個,其中每一個都是占線,夏林希用自己的手機給她老爸發短信,然而短信和電話沒什麼差別,無一例外地石沉大海。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有人重重敲門,房門開了一半,就飄進來一股酒氣。
夏林希她老爸喝得爛醉如泥。
他這一晚提著幾瓶二鍋頭去了廠子裡,拽著幾個上夜班的小伙子,喝了一整晚的悶酒。
其中一個熱心青年將他送回了家,好在小區保安認識夏林希她爸,否則真不一定能進的來。
那青年大概二十歲出頭,身形偏瘦,皮膚黝黑,說話時帶一點本省農村口音。
他穿著一條破舊的牛仔褲,頭髮有幾縷挑染成了紅色,身上的白背心被汗水染黃。
由於正門大開,客廳吹出來一陣空調冷風,他打了一個噴嚏,然後開口說:「我叫方強,和老夏在一個廠子裡,他們叫我把老夏送回家,我就送了。」
作為報答,夏林希的母親送了方強兩條煙。
煙是中華煙,兩條售價一千三。方強拿到手的下一秒,就把煙盒拆了,他從褲兜裡摸出打火機,點了一支笑呵呵道:「謝謝嫂子,正好煙癮犯了。」
夏林希站在她媽媽的身後,抬手去扶她爸爸,老夏醉得不輕,嘴裡還在念叨著:「都叫你林總、林總……怎麼沒人叫我夏總啊?」
「天快亮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林總對著方強說道,「等明天老夏醒了酒,我再讓他好好感謝你。」
方強揮了揮手,站在門外道:「嫂子太客氣了,都是一個廠裡的,說啥感謝不感謝啊?」
他把煙灰抖在地上:「嫂子再見,我先走了,有空帶小夏來我們廠裡玩。」
夏林希挑眉,忽然明白那一聲「小夏」指的是她。
☆、第六章
「砰」地一聲,房門關上了。
夏林希和她媽一起把她老爸搬到了臥室,抬頭一看時鐘,已經五點四十了。
「今天早上八點,我要去公司開會,」媽媽對她說,「你今天上午有補習課吧,還打算參加嗎?如果確定參加的話,媽媽開車送你。」
夏林希想了想,堅決地表示她要去補課。
幾乎大半夜沒有休息,她的狀態並不是很好,但是補習班是由江明一中的退休教師一手開辦,夏林希擔心如果她不去,會錯過什麼重要的東西。
補習的地點在市中心,A座寫字樓的最高層,夏林希下車以後,正巧遇到了幾個同學。
走在最前面的是張懷武,他提著一個塑料袋,裡面全是冰棍,包含了各種口味。
「我和大家說一件事,今天我過生日!」張懷武打開塑料袋,分外熱情道,「你們都知道,我沒什麼錢嘛,所以就買了一些冰棍,免費請大家吃。」
周圍幾個男生跟著起哄,相互勾肩搭背,笑著走了一路,後來又唱起了生日歌,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至於那一袋冰棍,每個人都搶了不止一個,後來張懷武望見夏林希,也衝她招手。
夏林希跑了過去,冰棍已經不剩幾個,張懷武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隨便挑一個吧。」
這種冰棍分為七種口味,其中最受歡迎的是西瓜味,最受討伐的是薄荷味——那個薄荷味就好比強效綠箭口香糖,吃一點提神醒腦,吃一塊辣出眼淚。
為了驅散睏意,夏林希拿了薄荷味。
張懷武非常吃驚,連連稱讚道:「不愧是優等生啊,這品味就是不一樣。」
「我昨晚幾乎一宿沒睡,」夏林希道,「吃這個能打起精神。」
言罷她又祝賀他:「生日快樂,你終於年滿十六歲了。」
一旁有另一個男生問:「夏林希啊,你昨晚又通宵學習了?你怎麼對自己這麼狠啊?」
夏林希沒有解釋,她撕開包裝紙,將它扔進街上的垃圾桶,對著冰棍咬了一大口,成功引來一片吸氣聲。
「我說夏姐,」張懷武問,「你待會肚子疼怎麼辦?」
一語成讖。
當時他們正在上數學課,任課教師是一個有四十年教學經驗的老頭,兩鬢花白,背有點駝,戴著一副老花鏡,看東西要瞇眼睛,然而講課卻能中氣十足,聲如洪鐘。
在這樣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下,很少有人注意力不集中,蔣正寒算一個,夏林希算另一個。
就連一向不聽課的陳亦川,此時也聽得津津有味。
夏林希來得遲,所以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她的左邊是蔣正寒,斜前方是陳亦川,此時黑板上給出了一道例題,大家紛紛埋頭狂寫,沒人注意她有點不對勁。
除了抱著筆記本的蔣正寒。
補習班幾乎是班主任強制要求上,所以全班同學都報了名,包括無心向學的蔣正寒。他每次都坐最後一排,大腿上放一台筆記本電腦,用一塊外接鍵盤敲敲打打。
為什麼要用外接鍵盤?
夏林希趴在課桌上,側過臉看他,心想一定是因為……電腦太破了,自己的鍵盤不能用了。
嘖,好可憐。
她疼得冒冷汗,還有閒心思考鍵盤的問題,又因為昨晚沒有休息好,腦袋也有點暈。
不遠處有一個工地,這幾日正在施工中,轟隆的機器聲蓋過講課聲,夏林希幾欲炸裂,又聽見蔣正寒問:「你怎麼了?」
「沒事,早上吃了個冰棍,」夏林希道,「薄荷味的,後勁比較大。」
在這一刻,她還以為,肚子疼是因為冰淇淋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