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父接著問:「你準備搬了麼?」
「是啊,定金都交過了,」那人回答,「不過房子剛開始建,我還要等上一兩年,一兩年也快,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別的不知道,就知道時間過得快。」
他們說話的時候,蔣正寒沉默地洗手。
夏林希站在樹蔭底下,目送那位老顧客推車離開。
蔣父和他兒子說了幾句話,但是交談聲低淺,夏林希聽不明白。
她等了不到兩分鐘,蔣正寒走過來找她,木門被他緩慢拉開,她這個不能見光的田螺姑娘,這一次無處可逃了。
蔣父仍然坐在院子裡,笑著問:「這是你同學麼?」
夏林希立刻回答:「叔叔好。」
這樣的對話似曾相識,夏林希隨即想到,是的沒錯,初見蔣正寒的母親,也是差不多的情境。
蔣父又問:「箱子也是你的麼?」
「裡面裝了一些試卷和輔導書,」夏林希明知不對,仍然說不出實情,為了圓謊,她甚至編造了一個新的說法,「我來這裡……給蔣同學補習功課。」
假如她是匹諾曹,那她今天的鼻子該有多高。
蔣父握著一卷報紙,沉默打量他們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他並沒有點破,他只是和蔣正寒說:「好好招待人家,別虧待這麼好的同學。」
蔣正寒一口答應。
他把夏林希帶進了房間,不過敞開了房門,一派作風很正的樣子。
沒過多久,他的母親也回來了,隔著窗戶見到夏林希,也笑了一聲說:「上次見過這個小姑娘。」
窗外杏子樹隨風搖動,樹蔭蒙上玻璃窗,映出一片婆娑的倒影,夏林希站在房間內,忐忑之情難以言表,卻聽到蔣正寒的母親說:「我給你洗一點水果。」
夏林希馬上道:「不用了,謝謝阿姨。」
然而這句話沒能攔住她。
蔣正寒打量夏林希的行李箱,換了一個方向立著,他沒聽到輔導書擊撞的聲音,只聽到紙殼箱摩擦的悶響。
他對她的話向來不做懷疑,她說什麼他都會信,但是聯繫她剛才說的零食和飲料,又或者是輔導書和試卷,好像沒有一個是正確的。
房間裡寂靜無人聲,夏林希站在書桌旁邊,拿了一本包著封面的書冊,攤開一看,只見扉頁大名《編程珠璣》。
她立刻把書放回去,隨機換了一本,又見扉頁寫著《Haskell趣學指南》。
這都是什麼?
夏林希不敢再翻。
那些書幾乎都是二手的,因為簽名的主人換了幾個,到了蔣正寒這裡,封皮都有些破損,於是他用硬皮紙包了書殼。
蔣正寒沒問她行李箱裡到底有什麼,夏林希卻開門見山道:「箱子裡的東西,都是我想送給你的,不管裡面裝了什麼,你先答應我收下好不好?」
她很少這麼直白,對她而言,這樣開誠佈公地說話,比拐彎抹角還累。
箱子還沒打開,她的心思無處可藏,幾乎是在陽光下昭然若揭。
蔣正寒想了想,依然笑道:「你打算送我什麼……」
一句話還沒說完,夏林希彎腰拉開行李箱,她從中抱出蘋果的紙殼箱,又拎了Alienware的包裝箱,然後拆開封條,撕碎了退貨證明。
「送你兩台筆記本,」她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抱著廢棄的紙殼箱道,「不是用我父母的錢,是我三年來的獎學金。」
蔣正寒還沒開口,夏林希又道:「假如你還給我,我會拿去扔了。」
☆、第二十一章
假如你還給我,我會拿去扔了。
這句話多少有幾分脅迫的意思,夏林希明明知道這一點,仍然把它說出來了。
她擔心自己冒犯他,折辱他的自尊心,但她又很想送出手,害怕他拒不接受。生活不像練習題,沒有人告訴她正確的解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自己摸索。
可她摸索得並不順利。
蔣正寒靠牆站著,見她漲紅了臉頰,神色愈發凝重,他忍不住低聲笑了,乾脆走過去抱住了她。
夏林希在他懷中一僵。
她一動不敢動,幾乎忘記了剛才的胡思亂想。
「沒有退貨證明,也能按新機出售,」蔣正寒鬆開手,拎起一旁的紙殼箱,「我把它們掛在交易網站上,最多一個月就能匯錢入賬。」
蔣正寒根本沒說拒絕的話,但他的言外之意不能更明顯。
他不僅不會收下電腦,還能幫她按原價出售,甚至可以把錢還給她,他考慮得這麼周到,讓夏林希想不出反駁的話。
她向後退了一步,剛好碰到他的床,她沒明白那是什麼,錯以為是一把椅子,因此無意識地坐了下來。
直到落座以後,才察覺不對勁。
秋風透過窗戶的縫隙,吹起棉質床單的邊角,她看到疊放整齊的被子,落在上面的枕頭,和兩本字跡工整的筆記本。
一個是語文,一個是理綜。
上個月的三校聯考之前,夏林希一筆一劃填完筆記本,將它們轉贈給了蔣正寒,然而筆記本沒有出現在書桌上,反倒被蔣正寒放在了他的床上。
夏林希並未細想,只當他挑燈夜戰時,喜歡在被窩裡溫習功課。
「上次的兩個筆記本,和這次的兩個筆記本,說到底沒什麼不同……」夏林希用盡心思,仍然無計可施,她只好旁敲側擊道,「與其把它們賣給陌生人,不如直接交給你,但是我不要現金,七年之內都不要。」
她說:「將來方便了再還。」
蔣正寒心想,假如他答應了,將來恐怕會連錢帶人一起還給她。
夏林希見他動搖,只覺得應該把握時機,所以她醞釀了五秒,即便心中沒什麼底氣,仍然走近他身邊道:「對了,我有話和你說,我打算先收一個利息。」
蔣正寒俯身靠近,以為她有什麼重要的話,然而夏林希沒說一個字,她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這一切都發生在他的房間裡。
臥室還是從前的臥室,不過那些排列整齊的書冊,貼在牆上的畫報,摞成一堆的工具箱,都變得有些不真實。
「利息多收一點,」蔣正寒握上她的手,與她商議道,「我沒有意見。」
夏林希臉色緋紅,她扯了手腕又掙不開,所以再次催促道:「好啊,你快點答應我。」
如同她料想的那樣,蔣正寒接受了電腦,不過他寫了一張欠條,還簽名按了一個手印,彷彿不是為了還錢,而是交了一張賣身契。
夏林希揣著這張賣身契,在三岔路口和他分別。
秋日的陽光灑滿長街,枯黃的落葉堆積在一處,回家的路和來時相同,不過兩個人一起走,時間過得更快一點。
老城區的外街正如午後一般熱鬧,白天的街景也與夜晚不盡相同,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參差錯落,兩三個玩鬧的孩童在其中穿梭。
天高雲淡,暮色漸收,遠方和近處不同,林立了成群的大廈高樓。
夏林希的家,位於某座高樓之內,具體是其中的哪一個,她自己也分不清。而在傍晚回家以後,她靠著窗台向遠方望去,只見小區內的繁茂草木,看不到距離更遠的老城區。
家裡除了她以外,只有正在做飯的彭阿姨。
媽媽今天加班,爸爸和工友吃飯,偌大一個客廳內,聽不見半點聲響。
許是因為太過安靜,彭阿姨便在廚房問:「小希啊,你晚上想吃點什麼?我做一條紅燒魚,一盤什錦蔬菜,再來一個牛奶果羹湯,你看行不行啊?」
夏林希低頭看手機,隨口答了一句:「好得不行,謝謝阿姨。」
蔣正寒給她發了短信,她的心思都在上面,根本沒聽清剛才的菜名。
她編輯了半天,發送一條回復,繼續瀏覽他們的聊天記錄,有時她也覺得奇怪,那些對話她都會背了,為什麼還要翻來覆去地溫習。
「不用老是謝我,你真的太客氣了,」彭阿姨一邊切菜,一邊和她道,「我女兒和你一樣大,可惜沒有你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