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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不會忘記你。」

☆、第23章 泠青沼

冥界與人界接壤,有別於常年暖春的天界,向來都是四季分明。

轉眼到了夏末,依照每年的慣例,幾位在冥洲王城身居高位要職的長老和大臣需得動身前往冥界各地,明察暗訪當地的領主是否忠於其職。

師父是今年出派的長老之一,他們臨行前一日,我在寬敞的宮道上偶然撞見了他。

天光正盛,涼風如水。

他在我面前大概一丈處停住了腳步,眼眸微瞇,神色淡淡地看了過來。

師父的身後跟著兩排畢恭畢敬的侍從,他的腰間仍舊佩著一把重劍,白衣若流霜,扶風堪勝雪。

晨間的早風夾著霧氣,吹在身上有微澀的涼意,我屈膝行了個禮,恭敬道:「師父。」

「嗯。」他簡單應了一聲。

隨後師父抬步便走,領著兩列侍從與我擦肩而過,自始至終不曾多看我一眼。

他走了很久以後,我依舊怔怔然立在原地。

「咦,挽挽?你呆站在這裡做什麼,不知道路邊風大嗎?」

我聽到這嬌俏含笑的聲音,抬眸向前方望去,果然看到紅裙搖曳的花令風情萬種地晃了過來。

她的身邊跟著一個相貌俊秀的年輕男子,乃是從前沒見過的新面孔,我心下估摸一番,覺得這大概又是她新納的男寵。

花令手扶鬆散的髮髻,慢悠悠駐足在我跟前。

正盛的日光將她的唇色襯得朱紅若丹霞,她提起裙擺湊過來,媚眼如絲,在我耳邊輕輕呵氣道:「怎麼了挽挽,瞧你這副惹人疼的小模樣,難不成剛剛被誰欺負過?」

我耳根微紅,向後退了一步,「並沒有……只是偶然停下來發呆。」

「這樣啊……」她半倚在身旁男子的懷裡,柔弱的像是能被一陣風吹倒般,「挽挽說什麼,那便是什麼好了。」

「對了,正好有件事要告訴你。」花令眼含媚色地瞥了我一眼,柔白的手指點在殷紅的朱唇上,「方纔大長老召我去長老院,同我說了一件重要的事——當然,此事與你有關。」

花令同我說話的時候,那男子目光驚羨地看著我,我仰起臉回視他,卻聽到花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揮手輕推了他一把,「忘記和挽挽介紹了,這是我新納不久的男寵。」

「模樣看上去還算乖巧,打算這兩天試試他伺候的怎麼樣……」花令眼波盈盈望向我,朱唇輕啵了一聲後,嫣然而笑道:「要不要和我回凝花閣,我們三個一起找幾種有趣的玩法?」

「我、我不大會玩……」我被她火辣辣的目光看紅了臉,轉而問道:「長老同你說的那件事,方不方便告訴我?」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花令用手指勾起垂落耳際的青絲,寬鬆的衣領滑落一半,隱約露出白膩的香肩。

見我愣愣看向她,她臉頰飛起羞怯的紅霞,眼角睨著我嬌嗔道:「作甚盯著我不放……等我們到了人界,你有的是機會單獨看我一個。」

我頓了一下,卻還是機智地抓住了重點:「等我們到人界?」

「對呀。」花令從袖中拿出一方繡帕,捏在指間轉了一個圈,「大長老說,死魂簿上已經出現了新的死魂之名,你不日便要動身前往人界,但念在你初登月令之位,他還是不放心讓你獨自前往凡間。近日冥洲王城的使者都比較忙,無暇伴在你身側,而風花雪月四令中,除你以外,獨我一個能抽出空來。」

她攤開手中繡帕,輕笑一聲繼續道:「所以這一次挽挽去人界,我會一路陪著你,直到我們把死魂領回黃泉地府。」

我點了點頭,隨即翻出乾坤袋,將死魂簿拽了出來。

打開一看,果然多了一個凡人的名字。

只是書寫那名字的筆墨濃重,看上去執念頗深,解起來很麻煩的樣子。

我收好死魂簿,淺聲道:「最遲明天,我們就要動身去人界。」

「那就明天動身吧。」花令答道:「今天晚上,我想收拾東西。」

她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散漫地把玩手中那方繡帕,恰好一陣清涼的早風拂過,將那繡著戲水鴛鴦的錦色方帕吹落了地。

我順著那塊落地的方帕看過去,居然望見了從不遠處走過來的右司案大人。

右司案大人左手抱著一沓公文,眸色微有清寒,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冷俊的面容依舊一派肅然。

「我最近一定是在走霉運,」花令開始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襟,語聲忿忿道:「怎麼去哪都能碰到這尊陰魂不散的瘟神。」

被花令當作瘟神的右司案腳步一頓,駐足在那方落地的繡帕前,幹了一件叫人吃驚的事。

他將那帕子撿了起來,然後——

十分自然地揣進了自己的兜裡。

整個過程極為順理成章,就彷彿他撿的是自己的手帕一樣。

花令的臉倏地一紅,面上尷尬之色更甚,片刻後,她輕笑了一聲:「挽挽,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明日辰時我去摘月樓找你,我們一起前往人界。」

花令火急火燎地跑掉後,我走到了右司案身邊。

「她走了。」我輕聲道。

他的眸色黯了下來,仍舊靜靜站在原地,彷彿不知道要說什麼,就這麼沉默地站著。

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就這樣陪著他站了一會。

宮道邊有幾棵茂盛的槐樹,根莖茁壯,枝葉葳蕤,將夏末初秋的碧影映得深長。

右司案立在那幽深的樹蔭下,背影依然筆直,他從兜裡掏出那塊繡帕,緩緩問道:「你們明日要去人界?」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回答:「而且我覺得至少要二十天才能回來,因為這一次的死魂不是很好辦。」

右司案聞言又默了一會,才接著道了一句:「我正要去冥殿。」

我眨了眨眼,輕聲問道:「我也想去冥殿,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嗎?」

右司案大人側過身,淡淡看了我一眼,溫言道:「走吧。」

一路上,他沒有和我說幾句話,總是在有意無意地詢問花令的喜好。

我傾囊相授,沒有一點藏私地全部講給他聽。

說到花令喜歡喝蜂蜜的時候,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步,說到花令喜歡熬夜搓麻將的時候,他的面色沉重了幾分,說到花令的院子裡養了一窩小黃雞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問道:「她為何要養小黃雞?」

我雙眼晶亮地將右司案望著,歡快地回答:「她說等小黃雞養大了,就全部送給我吃掉。」

右司案嘴角微抽,像是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然而等我們到達冥殿的書房,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後悔。

冥殿書房的中央,站著包括師父在內的幾位長老和大臣,正恭敬地對著夙恆上稟所見所聞,不過他們用的都是古梵語,我聽不大懂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見到這樣的陣仗,我轉身就想跑,卻被右司案拽住了袖口,定在門邊不得動彈。

我定定地看向他,希望他能被我的眼神感化,迷途知返鬆開我的袖子。

結果右司案大人執迷不悟,硬生生將我拽進了書房。

書房內所有大臣和長老都愣了愣,只有師父的眸光愈加森寒,他面無表情地斜睨了我一眼,唇角冷然勾了勾。

夙恆的華座邊有一把白玉高椅,正是我平日裡坐慣的那個,現下他伸手拉了那椅子一把,勾人的鳳眸裡彷彿有光華流轉,語聲低緩道:「過來。」

清涼的早風拂過,吹得窗外的菩提樹葉沙沙作響,整個書房內驀地沉靜一片。

我不敢看師父的臉色,耳根紅透跑了過去,在那把白玉高椅上坐好,低下頭觀摩光潔如鏡的檀木地板。

直到他們一行人走出書房,我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按照冥界的律法,能坐在冥君身邊的,似乎只有冥後。

我才這樣想著,就聽見夙恆道了一句:「把手給我。」

《浮生相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