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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嫣的手恍惚中好像頓了一下,她垂下眼睫,低聲答道:「他死,我親者不能生,他生,趙榮百姓有生。報仇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心中好過,可他死了以後,我也不會好過。」

謝雲嫣水潤的雙目泛起漣漪微波,清麗蒼白的臉上依舊一片沉靜安寧,她抬眸緊盯著魔怪,壓低聲音繼續道:「此外,我猜你並非凡人,你想要的東西,我給不起。」

被雨沾濕的斗笠上抬,驟然露出有半張臉那麼大的駭人巨口來,那個大嘴女魔嗤嗤笑著說:「不愧是我看中的魂魄,今天一定要將你的魂力......」

她那樹枝一般的枯爪伸向謝雲嫣時,被我用血月劍一把砍下,魔怪尖利地嚎叫出聲,使勁甩出另外一隻爪子來。

此時原本在熟睡中的謝常樂,無可避免地被這樣的響動給吵醒了。

我破了障眼的隱身術法,在房內和那魔怪打了起來,常樂那雙黑亮的眼睛始終盯在我身上,讓我因怕嚇到小孩而有些緊張。

纏鬥幾個回合後,血月劍直接刺入蓑衣之後的心臟,花令跟著放出解除瘴氣的雲霧,長了張血盆大口的魔怪,就這樣被化成了幾道青煙。

然後我想起來,常樂和謝雲嫣好像還在旁邊看著。

我轉過身來,定定看著她們,誠懇地胡說道:「貧尼隱居深山已達數十年之久,近來貧尼一直在設法收復這只魔怪,深夜有礙施主歇息,叨擾了。」

我莊嚴地邁出門檻時,卻聽到年僅三歲的常樂軟糯著聲音問她娘道:「娘,為什麼那個姐姐頭髮那麼長,長得又那麼漂亮,還說謊騙我們她是尼姑呢?」

淅淅瀝瀝的雨點中,我聞言差點跌了一跤。

雲開月明,天邊微霽。

我回想起謝雲嫣的話,卻幾乎要覺得她油鹽不進。

可是很多人的堅強,不過是因為沒有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雖然動不了定齊的國君,卻能陷害定齊的康王。

來人界之前,我在冥洲王城的督案齋裡查閱了上京城所有臣子的壽命,找到了一位死在當下的高位官員。

上京城人口眾多,我只想要這樣一個死者,死前有著能得到國君注意的特殊身份。

這位高官的家屬在整理其遺物時,於只有死者和妻兒知曉的密盒中,發現了厚厚一沓的信件,每一封拆開來看,都是沒有落款的匿名。

每一封信的字裡行間都狂妄至極地窮盡所有威逼利誘的手段,希望收信者可以投靠更年長睿智的明主,而非乳臭未乾的小兒。

而最後一封信,更是以破罐破摔的語氣威脅道,若不按照之前所言明的指示去做,一家人恐有性命之虞,倘若遲遲做不出決定,奉勸收信人不如在月末之前,來個乾脆的自我了斷。

讀了信的遺孀和嫡長子,連夜將所有信箋送入了宮裡。

剛看完兒子女兒方才回到主宮的國君,對著明燭將所有信件仔細看完,便將它們燒了。

次日的言官上諫,出言七日前幾位王族當街馳馬,於鬧市撞人,傷及婦孺有八,有辱王家顏面。

這位言官,也是我精挑細選的好人家,他雖然今年七十古稀,但是還有一顆紅彤彤的匡君輔政的心。

可惜他每日下朝之後,便在書房一心鑽研古文先學,所知道的時事大都來源於家人告知,在家人那些或隱瞞或美化的消息包圍之下,他已經好久沒有諫言過。

然而七日前的事今天才拿來說,實在有些不講道理。

康王當下就立刻出聲,疾言厲色地訓斥言官,態度是很明顯的狂放倨傲。

幾個身居高位的朝臣跟著附和幾句,國君說了些場面話,罰了那些王族的俸銀,此事便這樣輕輕地揭了過去。

諸如此類的事我做了很多件,雖然沒有一件直指康王,但他的性格實在很配合我。

或者說,他可能本就適合在平叛之地用直來直往的方式達到目的,而不是在深水井冰的上京,憑著一己好惡視他人為無物。

定齊的國君手中已經掌控了七成兵權,這麼些年來,他若有那個度量寬厚王叔,就不會在殺伐殘酷的儲君爭位裡脫穎而出。

我坐在定齊朝堂的房梁之上,想到今晚月黑風高,宜辦事。

當天晚上,花令難得正經地攔在我面前說道:「挽挽,天界的紫微星君相當難纏,你動不得由他守護的國君。」

我用黑布蒙了半張臉,拍著她的肩膀說:「沒事,我只是去嚇嚇國君,又不會真的砍了他。」

最後花令雖然屈從了我的淫.威,卻還是忍不住道了一句:「非得等紫微星君親自找上門來……你才會知道有多麻煩。」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時,我端著特意買來的珵亮砍刀,在國君正宮裡現身。

彼時他正在用細筆勾畫各國的地圖,抬起頭就看到一把擦得光亮的砍刀擦過他的肩膀,直直嵌入背後的牆壁。

我一句話也沒說,當即轉頭出了宮門。

第二日,康王府跪迎聖旨,聖旨說安穩北疆,非驍勇可靠如康王者不能勝任,定齊大梁就此擔在了康王的肩上,還望他不要辜負了聖心。

花令輕蹙一雙柳眉,看著我問道:「為何我們前幾日做的所有事都未觸動國君,昨晚一趟便定下了聖旨?」

我想了想,答道:「因為那些事都不過是些懷疑的種子,而整個上京城內可以掌控黑衣人又能安排行刺的,在國君看來只有康王一人。」

我看向握緊拳頭的康王繼續說:「哪怕我行刺得不夠徹底不夠精準,國君都可能當成一種成事之前的試探,可他不會拿自己的命當賭注,康王不走,他就會斬草除根。除此以外,我覺得魏濟明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不然我們煽動那些官員彈劾康王時,斷不會那般容易。」

我沒有說出來的是,其實國君很清楚康王不會謀反,當初他從康王手中收回兵權,甚至只用了一道聖旨。

只是最開始那些偽造的信件裡,放肆地聲稱國君幼.齒而抬高有功的長者,年輕的國君自然需要有人來排解這種煩悶。

之後的黑夜行刺,只是他給了自己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他必須讓王叔走。

人總自以為理智而沉著,而他這樣想的時候,很可能就正在被私慾所迷惑。

不過康王在上京城內,也過得不甚如意。

唯一的女兒日日吵鬧不休,而他本人又因在外十多載,年齡見長,不甚明晰朝堂之事,頂著王叔的名頭擠不進清流勳貴的頂級圈子,哪有身在外地時,那種受周邊所有官員抬舉逢迎的快.慰和暢意。

最不能碰的便是閒人,哪怕招惹了忙人,他也會因事多而忘卻,但於一個沒有事做的閒人,他可以調用手中的一切消磨枯燥的日子。

閒人康王手裡的部下,基本都放在了魏府。

康王走之前對魏濟明說,若不好好待他明珠一般出眾的女兒,他仍舊有辦法回來治理魏家。

魏濟明拱手抱拳,我卻看到他籠在袖內的手腕上,青筋已然突兀暴起,而寬大的湖藍袖擺遮擋下,那張讓整個上京城少女沉迷的俊臉,冷笑得分外陰沉。

☆、第30章 靜女其姝(終章 )

朝日晨間,魏濟明站在謝雲嫣的面前,依舊是當年的俊眉修眼。

謝雲嫣正踮著腳尖往麻繩上晾衣服,她雙手舉著飄在半空中的素色麻布,看到魏濟明後緩緩放了下來,扶著竹竿聲音微顫地說:「你來了。」

魏濟明有千萬句話想和她說,又不知道怎樣說才能讓她高興,他走得離她更近了些,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雲嫣,我們回家。」

素布垂薄霧,環珮響輕風。

謝雲嫣目光平淡,神色寧靜,說了一句讓他心疼得幾乎要碎掉的話。

她說:「我又在做夢了。」

魏濟明將她手中的素布扯來扔在地上,他抱著她柔弱的肩,沉聲低低道了一句:「雲嫣,你沒有做夢,我帶你回家,和我們的女兒一起。」

《浮生相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