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挽跑過去撿了一塊最亮的,對著天邊的太陽一照,貝殼的邊緣還有細碎的淺金。
黃昏時分,晚霞在暮色中退卻,山林靜謐空濛。
吃完了烤魚的狐狸精平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烏黑濃密的長髮鋪了一地,夙恆伸手將她摟進懷裡,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安靜地貼在他懷中,瑩白勝雪的臉頰染了粉暈,一雙清澈的眸子仍然亮閃閃的,像是此刻掛在天幕上的星辰。
夙恆吻了她的額頭,又道:「若是喜歡這裡,改日建一座行宮吧。」
星光漫過蒼穹,流螢在夜空中穿梭,她仰起臉親了他一下,輕聲說:「我喜歡這裡,是因為有你陪著我呀。」
「嗯,我會一直陪著你。」他緩聲答道。
挽挽從袖子裡掏出今天撿到的貝殼,隔著透明的紋理看夜幕天色,「每天除了上朝,改奏折,議事開會,剩下的時間能分一半給我就好。」
夙恆雙手撐在她身側,將她牢牢禁錮在草地上,目光含了幾分深幽,語聲卻是淡淡:「我不同意。」
挽挽漂亮的雙眼頓時有了水霧,她側過臉不再看他,嗓音帶著委屈,忍著不哭道:「一半的時間都不願意給我了嗎,我在戲折子裡看到的橋段就是這樣,妻子懷孕以後丈夫就開始嫌棄她,怎麼你也會這樣……」
夙恆挑起她的下巴,覺得有些好笑,本想再逗弄兩下,又擔心她真的被弄哭,於是低聲哄道:「你是相信你的夫君,還是相信戲裡的唱詞?」
他道:「我常想把你拴在身邊,一半的時間又怎麼會夠。」
淺風吹拂著樹葉,奔湧的河水泠泠作響,挽挽默不作聲地看著他,清亮的瞳仁裡倒映著他的影子,半晌後又輕聲道:「你靠近一點。」
夙恆低頭挨近,她仰起臉親了他。
天穹中一輪明月正圓,遠山忽有狼群對月嚎叫,叫聲也很普通。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慕挽心下一顫,手指無意識地攥緊,她默了片刻,忽然說:「天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家吧。」清露生涼夜,遠方的狼嚎聲在夜風中飄散,夙恆放緩了聲音同她道:「傷過你父母的那些狼妖,已經不在了。」
她睜大了雙眼,「你動的手嗎?」
他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天階月色正濃,從河畔吹來的水風清寒,她怔然看著他,過了一會,又側過臉,打了一個噴嚏。
夙恆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語聲低沉道:「是有些冷,我帶你回家。」
☆、第95章 【番外】莫忘川
【番外】莫忘川
仙界三十六重天,雲霧起伏繚繞,翠木葳蕤勝春。
偌大的冥君行宮內,眾人噤聲而不敢言,棲霞仙子用手帕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強作鎮定地問道:「半日都過去了,還沒找到慕挽冥後嗎?」
侍衛雙手抱拳,沉了聲音回答道:「暗衛無功而返,傳信靈符杳無音訊,我等將行宮上下翻查了兩遍,也沒尋到冥後殿下的蹤影。」
棲霞仙子心頭一顫,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腦海中閃過種種了不得的猜想,待到回神之時,後背已經出了一層涼透的汗。
三十六重天的仙氣,一年到頭都很豐沛靈韻,十分適合孕婦靜心養胎,慕挽冥後懷孕三個多月時住進了天界行宮,隨行陪護的婢女侍衛多達百餘人,直至今日從未發生過任何狀況。
天帝陛下為了表達他的關切之意,特地派遣幾位生過孩子的女仙前去照看冥後,身居瑤台的棲霞仙子正是人選之一。臨行前掌司官一再交代,侍奉冥後殿下需得盡心盡力,容不得半分差池。
彼時的棲霞仙子滿口應允,懷揣著滿腔鬥志去行宮照顧那隻狐狸精,她原本做好了任勞任怨的心理準備,卻十分意外地發現冥後殿下很好相處,除了長得美又容易害羞讓人忍不住想調戲以外,沒有什麼太大的缺點。
夙恆每日忙完冥界諸事,便會帶著奏折來天界行宮陪他的嬌妻,他看奏折的時候,慕挽常常會坐在他身邊,然而過不了多久,他又會把她抱到腿上,她偶爾掙扎一兩下,顯然沒什麼用。
慕挽的腰圍日漸變粗,卻並不顯懷,加了仙草的安胎藥多半澀苦,她也總能安靜地喝光,只是有時胃裡噁心,那些藥實在嚥不下去,她不得不把藥汁吐出來。
冥界的藥師每天都給她把脈問診,兩個月來皆是脈象和穩,平安無事。
侍奉冥後的侍女們一致覺得這位殿下很讓人省心。
而今,慕挽殿下懷龍種五月有餘,卻在行宮的水榭花園裡無故失蹤,倘若她有什麼三長兩短,後果簡直難以想像。當下正值午時一刻,若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回慕挽,整個行宮內的人怕是要面臨承擔不起的罪責。
午時三刻,棲霞仙子萬念俱灰時,思爾神女的信鳥姍姍來遲,信中言及慕挽正在她那裡,有勞宮中諸位掛心。
思爾神女是夙恆冥君的母親,也是慕挽冥後的婆婆,棲霞以為這封信就等同於報平安,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然而兩個時辰之後,闔宮上下外出接駕,行宮門口站滿了遠道而來的冥司使,夙恆抱著那隻狐狸精在他們眼前一晃而過,白玉嵌金的地板上滴了幾滴色澤鮮紅的血。
純血龍族在三界內是近乎於神話的存在,他們天賦異稟,地位尊崇,武學登峰造極,法力深不可測,容形也總是格外優異,毫無懸念地成為天冥二界眾多懷春少女夢中肖想的對象。
雖然有大把的姑娘願意為龍族開枝散葉,那些白龍紫龍黑龍加在一起的數目卻總是超不過十個。
常言道有得必有失,龍族雖有得天獨厚的血脈優勢,卻也有多如牛毛的天劫磨難,這樣的劫禍打從娘胎裡開始,到法力登頂時結束,並且無一例外。
所有的龍崽都必須在娘胎裡歷一個生死劫,否則出生以後很可能成為廢柴,只因沒有生死劫的龍崽子,出生後多半撞不破蛋殼。
慕挽懷孕之後,從未有人告訴她這些,直至今日思爾神女與她細細說明其中道理,她才明白懷龍種遠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為了歷這個生死劫,她把自己鎖進了絕殺陣。
次日傍晚,華燈初上,皎月掙破雲層,灑下一地明光。
站在屏風外的仙醫和藥師們各自捏了一把汗,其中一位白眉白鬚的老仙醫思忖片刻,對著身邊的冥界藥師開口道:「冥後殿下此番雖傷及筋脈,但經過一輪仙藥靈丹的滋補,已經沒有危及性命的大礙,胎像尚穩,母子平安。老夫以為從明日起,藥方子可以適當修改修改,添幾味溫補性暖的藥材……」
與他搭話的,正是冥界第一藥師解百憂。
解百憂破天荒地沒有帶酒,他蹙著眉頭打斷那位仙醫的話,「絕殺陣中險象環生,冥後卻沒有挨多少皮外傷。她剛歷完生死劫,筋脈受損,昏迷不醒,高燒未退,即便用仙藥靈丹搶回來兩條命,也難保證就此無礙。」
老仙醫呼吸一頓,沉聲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解百憂淡淡道:「藥方不能改的意思。當下最要緊的並非休養補身,而是盡快退燒。」
老仙醫眉頭一蹙,撫著白鬍子道:「一看就是你們冥界的醫術,與我們天界醫道全然相悖,只求一個見效快的結果,卻忽視了循序漸進的道理。所以藏書閣裡鮮少有冥界醫道的典籍,也是因為你們所學難登大雅之堂的緣故。」
解百憂聞言笑了一聲,似是渾不在意。
他側目看著這位老仙醫,唇角還帶著笑,低聲恐嚇道:「前輩所說的話,晚輩自然銘記在心。不過冥後還處在高燒昏迷中,添幾味溫補性暖的藥材,我真不知這是哪裡來的道理。倘若我們不能保冥後和龍種安然無恙,還是盡早等著以死謝罪吧。」
老仙醫抬頭看他,皺著一雙白眉毛道:「怎的至於以死謝罪?這裡是天界,你莫要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