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子上刻著她的名字和生辰,顯然是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
花璃沒有接那支釵,她側過臉看向床角,眸中毫無波瀾,臉色尤其蒼白,過了良久,輕聲答道:「拿走,我不想要。」
「你既然不想要釵子,也別再抱著玄元鏡。」解百憂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玄元鏡讓你做夢,幫你回憶從前的事,也能在夢中消耗你的法力,掏空你的身體。」
花璃抬手扶額,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解百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順手將她放在枕邊的玄元鏡收入袖中,「玄元鏡也是屬於月令的東西,月令的職位還是空的,你去長老院偷了這個,小心被抓到要挨罰。」
她抬頭看他,仍然沒有出聲。
解百憂臨出門前,立在門框邊靜了一陣,最終緩緩道了一句:「蘇墨的骨灰被安置在了東林墓園,你若是想他……」
「我不想。」花璃背靠床柱,啞聲答道:「也不會去墓園看他。」
黃昏時分,下了一場來勢洶湧的暮雨,霧氣蒙上窗扇,青石道旁濺開瀰漫的水汽。
花璃撐了一把傘,提著竹籃獨自去了百里外的東林墓園。
暮雨淒切,薄霧連天,簾幕般密集的雨點裡,四下都是清冷寒涼的一片,她面前的石雕墓碑足有半人高,石碑前放著裝了酒壺的竹籃子。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對著這塊石頭說很多話,然而在這場冬至的冷雨中靜立良久後,她只是輕聲道了一句:「我不會再來了。」
作為冥洲王城的花令,她仍然有很多事要做。風令的位置空了下來,原本由蘇墨承擔的任務,也被相繼分派給了花令和雪令。
冥洲王城養了很多暗探,依照探查內容的不同,分為十個天幹部和十二個地支部。
花璃手下分到了兩個地支,每天清晨都要寫折子呈遞給至軒冥君,下午抽出時間去禁兵營報備記錄,晚上回來還要跟著素和長老修習法道。她盡量讓每一天都過得很忙碌。
冥洲王城的長老統共只有十八位,素和長老是長老院裡獨一位的女長老。因為年事已高又懶得動腦子,她很少參與長老院的大會,每日閒來無事時總喜歡指點並教導小輩。
花令跟著她修習了十年,功法和修為大有提高。某日素和長老似是聽說了有關她的事,在她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了風令。
花璃側目看她,漫不經心道:「他的墳前應該長了很高的野草吧,十幾年前的事情,我記不清他的臉了。」
素和長老點了點頭,忽然道了一句:「你是冥洲王城的花令,也算是我的半個徒弟,你還年輕,對自己好一點。」
又過了幾日,花璃在書房忙完今天的瑣事,收拾東西準備回房睡覺,然而當她推開臥房的木門時,卻見屋子裡站了兩位極其俊秀的年輕男子。倘若將他們放在凡界,大概算是十*歲的少年郎。
兩位美少年各穿一襲藍衣,通明的燭火將他們的臉照得微紅,過了半晌,其中一個少年抱拳行禮:「素和長老派遣我和哥哥來這裡,伺、伺候花令大人安寢。」
另一個美少年抬眸看她,眸光澄澈,嗓音微啞道:「仰慕大人英姿已久,此番前來實屬自願,請大人不要趕我們出去。」
從那天起,花璃陸續收了幾個男寵,容形都很清朗俊秀,性格也很體貼溫柔。雪令來看她時卻沉默了很久,最終也只是低聲道:「你高興就好。」
花璃微挑了眉梢,蔻丹紅指甲抵著茶杯的杯沿,眼中猶有媚色波光蕩迭,輕笑一聲答話道:「你還想和我提什麼呢?有些事,過去了就算了吧。」
轉眼又是數載光陰飛逝,離家已久的夙恆獨自一人返回了冥洲王城,至軒冥君立刻決定要讓位給他的兒子。那幾日禮部上下忙得昏天暗地,王城內外都在準備盛大的禮典,恭賀新君上位。
王城內設有左司案和右司案兩個職位,負責輔佐冥君處理日常政務。然而彼時的右司案大人也是禮部官員,在某日的忙前忙後中不幸跌下了閣樓的石梯,生生摔斷了兩條腿。
因為年紀大傷得重,他不得不臥床休養十年,無法再擔任右司案一職。
恰巧天界的司衍星君申請調職,冥洲王城的吏部官員便寫了一封信,詢問他是否有意來冥界任職。司衍星君揣著那封信掂量了幾日,拜別好友紫微星君,收拾行李來到了冥界。
想成為新一任右司案的冥界官員有不少,吏部出了一份考題讓他們答卷,精通天冥二界律令又熟讀各部法典的司衍星君毫無意外地脫穎而出,兩個月後又得到了夙恆的首肯,從此成為了冥洲王城的右司案大人。
司衍做事很有一套自己的章法,他每日天不亮就會起床,無論颳風下雨天雷暴雪,從來沒有遲到早退過。
除了工作極為勤勤懇懇外,他在容形舉止方面,也對自己也有著極高的要求。司衍絕不容忍袖子上有半絲褶皺,衣領也必須齊整得一絲不苟。
在天界的時候,司衍的上級乃是赫赫有名的赤腳大仙。
赤腳大仙生來隨性灑脫,時常將桌子弄成一堆亂,也總是不梳頭髮不穿鞋。
每當赤腳大仙坐在案桌前吃灌湯包,又把湯包裡的雞汁灑得滿桌子都是,接著把整理好的公文隨意攤放在桌上,一邊摳腳一邊看公文時,司衍就覺得自己可能並不適合現在的工作。
他也因此調職來了冥界,並對目前的上司夙恆冥君感到十分滿意。
右司案的公務其實很繁重,他平日裡常要忙到深夜,第二天仍然早早地起床,天不亮就會趕到辦公的地方,如此雷打不動堅持數載,深得一眾同僚的敬佩。
某日黎明時分,天邊下起了細雨。司衍捏了一個擋雨的結界,照舊抱著一沓公文走在去往冥書殿的路上,卻驀然聽見凶獸的嘶鳴聲。
凝花閣院中的翠青蘭竹長勢喜人,雨水敲打在竹葉上,澆灌出細碎的清響。
院中正有一隻滿嘴獠牙的凶獸,被長鞭緊緊捲住脖頸,縮著前爪賴在地上。
右司案抱著公文站在門邊,看到院子裡一身紅裙的美人狀若無事地拖著那只凶獸,過了半刻,花璃抬起頭瞧見了他,尚未開口行一個見禮,他就面無表情地冷淡道:「王城法典第七百三十一條,未經允許不可在王城內豢養凶獸,違者當罰俸三年。」
☆、第98章 【番外】朝暮令(中)
此時方當黎明破曉,正門外無一人經過,院內唯有細雨打新竹的聲音,牆垣邊氤氳著清晨的霧氣。
司衍抱著一沓公文站在門檻處,身形依舊筆直而高挺,像是立在門前的另一株蒼翠蘭竹,面上卻是一派肅然的表情。
花璃微挑了眉梢,心裡其實有些不耐煩,但念在眼前這位到底是冥洲王城的右司案大人,她的態度仍是恭恭敬敬:「望大人明鑒,這只凶獸前日進犯邊境村莊被捕,昨日才由暗探交由我手中。」
司衍聞言並未作罷,眸光清冷如冬雪,不含雜色地看著她,微沉了嗓音接話道:「你分管暗探的兩個支部,既然捉到了凶獸,理當轉交冥刑司,並在暗部的監察處備案。擅自扣留凶獸,哪怕只有一日,按律也要罰俸三年。」
話音才落,他又極其冷淡地添了一句:「你不用再與我解釋,我會將今早的所見所聞寫成折子,交由長老院評斷。」
花璃瞪大了雙眼,一時竟有些楞然。
誠然,按照律令她是要立刻將凶獸送往冥刑司,而後再前往暗部的監察處備案。
但她昨日收到這只凶獸後,忍不住想拿它練一練手,她的鞭法使得出神入化,一晚上下來將這只凶獸打得服服帖帖,全然沒有了剛來時的凶狠和蠻勁,花璃也就喪失了拿它練手的興致。
她原本打定了主意,等到今日辰時就將這只凶獸送往冥刑司,卻沒料到會在黎明時分碰見鐵面無私的右司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