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開容對《天霄金剛訣》勢在必得。
但是,他不願與沈堯等人撕破臉。
酒過三巡,楚開容的兩名侍衛無功而返。
楚開容心中有數。他撐開折扇,擋住了段無痕的目光,又側過頭呼喚他的侍衛:「你們今日都沒吃飯,坐下來一同歇息吧。」
黃半夏讚歎道:「楚公子宅心仁厚。」
他還問段無痕:「段公子,你出門不帶隨從嗎?」
段無痕眼皮也沒掀一下,只說:「麻煩。」
話音未落,楚開容的兩名侍衛坐到了沈堯的旁邊。那兩人都很奇怪,他們攏著衣袖,低垂著眉目,面皮蒼白,毫無血色,似乎有些陰森森的。
沈堯給其中一人夾了一塊羊肉:「你吃點羊肉,補血,暖身。」
那人驀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多謝沈公子。」
沈堯咬著筷子,深深凝視他:「有啥好謝的,別跟我客氣……要不我給你搭個脈?你的臉色太差了。」
那人立刻答應。他俯身靠近沈堯,半彎著腰,悄悄對沈堯說:「大夫,我心跳得極快。近日來,如廁也很困難,可是身患重疾了?」
上個月,楚開容的一名侍衛忽然暴斃,無辜枉死,兇手未知。多虧了楚開容在他娘面前調停,這才洗清了丹醫派弟子的嫌疑。
沈堯至今沒忘記這件事。再聽那名侍衛說起,自己身體不適,沈堯馬上握住他的手腕,粗略把脈,察覺到了蹊蹺。
沈堯還沒吃飽飯,就站了起來,拽著這名侍衛走回房間。那人一路緊跟著他,反扣門鎖。室內寂靜無聲,像是能聽見樹搖花落,再然後,沈堯失去了意識。
他醒來時,天幕漆黑。
侍衛躺在地上,衣衫被人扒開,
沈堯趕忙探他的鼻息——還好,他還活著。接下來,沈堯摸索自己的衣衫口袋,果不其然,放在口袋中的書冊已經不翼而飛。
前幾日,衛凌風聽說沈堯拿到了《天霄金剛訣》,便讓他偽造一本贗品。贗品的前半冊是地攤上買來的《武學雜論》,後半冊是沈堯胡編亂造的口訣。
如今,贗品真的被偷了。
沈堯慌張不已。
他拉開房門,大呼小叫。
出乎他意料的是,段無痕最先出現。
段無痕問他:「何事驚慌?」
沈堯十分急切道:「我屋子裡藏了一個高手!偷了我的東西,敲暈了楚開容的侍衛!」
沈堯剛一說完,其他人也紛紛趕到附近。
許興修往房間裡瞥了一眼,沉默地踏進玄關,抓起侍衛的左手。不多時,許興修萬般肯定道:「他被人下毒了。」
段無痕眉頭微皺:「下毒?」
許興修挽起袖擺,平靜道:「三年前,我在漷州遊歷,做過一陣子的赤腳郎中。那幾天,漷州一家糧商賣出了一車發霉的米……嘿,真不要臉啊。老百姓掙錢不容易,當然不幹了,眾人扎堆上門鬧事,到了晚上就不行了,人全死了。」
「你是說,」沈堯心底發寒,「鬧事的老百姓,都被下毒弄死了?」
許興修無奈地攤手:「官府介入,不了了之。只有我知道那是下毒,像是五毒教的『花蕾散』,中毒者呼吸平穩,脈象輕浮,無病無痛……唯獨背部一片紅疹,密密麻麻,亦如同春天的花蕾,五毒教起名為『花蕾散』。這種毒.藥是口服的。」
衛凌風撩起衣袍,走到了近旁。
他彎腰扶起侍衛,脫掉那人的衣服,翻過來,檢查他的背部——果然,顆顆粒粒的紅疹,連綿如山巒。
沈堯忽然覺得後背好癢。
他喊道:「大師兄……」
衛凌風冷聲道:「藥鋪之內,眾多高手坐鎮,是誰膽大包天?」
段無痕雙手抱臂,接話道:「這個問題,應當交給楚一斬。」說完,他斜眼看向了楚開容。彷彿已經把楚開容當成了手段下作的案犯。
酒席上,楚開容時不時抓一下段無痕的衣袖。楚開容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他想與段無痕一爭高下。他不相信自己會被區區劍氣阻撓。
段無痕以劍氣為屏障,堅決避免和楚開容接觸。兩人暗中鬥法,忽視了探查周圍的高手。
楚開容怒不可遏。
他握著扇柄,敲擊門框,第一次在眾人面前發火:「查!都給我查!光天化日,草菅人命,真以為這世道沒王法?」
楚開容非常暴怒,門框凹進去一個洞。
沈堯勸誡道:「楚公子,息怒息怒。你們這幫高手,一生氣就管不住力氣,你看你把人家房門弄的……」
說著,他撓了撓後背。
有人按住他的手。
他回頭,剛好望見衛凌風的雙眼。
衛凌風反扣他的雙臂,將他扔到了床上。當著眾人的面,衛凌風粗暴地扯開他的衣衫,他嘴裡一個勁地喊叫:「大師兄?大師兄你幹嘛?你冷靜,快給老子冷靜!現在的人很多啊,他娘的,他們都在看我們!」
他聽見衛凌風倒吸一口涼氣。而後,衛凌風眼底泛紅,像是一隻被屠了幼崽的老虎。
沈堯轉過頭,面朝床側,尚且鎮定道:「喂,你們是不是男人,別不講話?可是我想的那樣?」
他喃喃自語:「他娘的,小爺不敢自己摸後背啊。」
他嘲笑一聲:「我算什麼大夫啊。」
衛凌風抬起手,挨到了沈堯的頭:「莫慌,阿堯,師兄們會救你的。」
*
花蕾散是五毒教的獨門毒.藥。
五毒教雖然名字奇怪,但是,它也算一個名門正派,隸屬於江湖七大派之一。五毒教早年聲名狼藉,而後改過自新。十年前,它主動請纓,聚集了八個門派的高手,在武林盟主的召喚下,浩浩蕩蕩地圍剿魔教。
聽說過五毒教「花蕾散」的人很少,不過許興修是其中之一,段無痕也是其中之一。
當夜,許興修和衛凌風去了書房,商討對策。楚開容留下了四名侍衛,專職保護沈堯和他的兩位師兄。而段無痕一直沒走,徘徊於沈堯的房門前。
段無痕的武功登峰造極。他往那裡一站,肯定沒人敢進門。
沈堯如是想。
他朝外面喊了一聲:「段兄?」
段無痕推門而入:「你找我?」
沈堯散漫道:「來,坐坐坐,你站外面多累。」
段無痕抱劍而立:「我三歲時,便能負劍,站上半天。」
沈堯嗤笑。
段無痕忽然問他:「沈堯,你還記得事情經過嗎?」
沈堯道:「我記得的,都講過幾遍了。」頓一下,又問:「你真懷疑楚開容?」
段無痕搖頭:「楚開容最在意名聲。他的父親是前任武林盟主,這一任的武林盟主是江家的人,楚開容心有怨言,必當爭取下一任。他不敢對你下毒。」
沈堯驚訝道:「原來你也能講這麼多話?」
他笑著拍了拍桌子:「我還以為,你每次講話,都不會超過二十個字。」
段無痕低聲問:「他也是這樣嗎?」
沈堯會意:「你在說,阿雪嗎?」
為了保密,沈堯將「程雪落」的名字簡化為「阿雪」。
段無痕不愧是天之驕子,聰慧過人,很能理解沈堯的意思。他聽見沈堯介紹道:「阿雪跟你一樣,不愛講話,只做實事,是個踏實的人。」
段無痕搭住了劍柄,拳頭緊握一瞬,又鬆開了:「他……那些人對他好嗎?」
沈堯懶洋洋靠上枕巾:「好,挺好的。」
沈堯甚至記起,某天路過東廂房,他看見程雪落在院中練劍,出了點汗。雲棠坐在一旁觀賞程雪落。末了,她輕聲把他叫過來,還用手帕給他擦汗。
他彎著腰,眼底含笑。
多麼和諧的關係!這不是挺好的嗎?
楚開容都不會給他的侍衛擦汗吧。
沈堯想得多了,腦筋犯困。他躺在床榻上,朦朧中,又聽段無痕問道:「沈堯,你快死了,為什麼還能輕鬆自在?」
沈堯笑道:「不然,你覺得我應該如何?」
段無痕思索片刻,竟然說:「料理後事,尋找合適的墓地。涼州是個好地方,你想去嗎?」
「我曉得涼州是個好地方,」沈堯合上雙目,「我要活著去,不要死了去……我信我大師兄,他說能治好,必定能治好。他治不好也沒事兒,江湖險惡,老子能混到現在,知足了。我現在越著急,大師兄就會越慌亂,百害而無一利……不過,我死了還不算完,你們定要抓住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