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堯自顧自地點頭。
另一廂,楚開容等人也穿過了桃花陣,逕直走向前廳。其中又是楚夫人走在最前頭。她行步自有一套功法,腳程遠比普通人更快,不消片刻,她來到了前廳的門外。
沈堯扭頭,喊了聲:「楚夫人。」
楚夫人沒理他,只對段無痕的父親說:「別來無恙。」
第24章 舊聞
楚夫人輕蹙柳眉,凝視著段無痕他爹。他們相互端詳了半刻鐘,段無痕的父親才開口道:「請坐,楚夫人。」
沈堯撩開衣袖,稍微搓了下手。他認為,楚夫人與段無痕他爹的寒暄非同一般,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暗示意味。
隨後,沈堯又記起,楚夫人她相公去世得早,楚開容從小就沒了爹,被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楚夫人今日一見舊友,是不是想起了她那位已故的夫君?
他捂著嘴咳嗽,引來楚夫人的關注。
楚夫人問他:「你中毒多久了?」
沈堯坦白道:「兩天。」
楚夫人落座在賓客的席位,掃視全場,聲如洪鐘:「兇手已被楚家的侍衛們抓到,那是五毒派的人。段兄,我與你是故交,我們兩家更是世交……」
沈堯對楚夫人的說法存疑。
只因楚開容與段無痕的關係太差了。
段無痕的父親卻說:「既是世交,有難同當。」
他不愧是一代武學宗師,習武亦修禪,心境超脫了凡世俗物。不管楚夫人提到了哪個門派,哪種毒.藥,還是安江城源頭蹊蹺的瘟疫,這位劍仙都是側耳靜聽,波瀾不興。
楚夫人由衷稱讚道:「你比當年更精進了,我探不到你的脈息。」
沈堯同樣疑惑:「前輩……會呼吸嗎?」
段父將沈堯喚到了近前。他向沈堯伸出左手,緩緩道:「你是大夫,你給我把脈。」
沈堯十分詫異:「你怎麼知道我是大夫?」
說著,他指尖微顫,搭住了劍仙的脈搏。
沈堯全神貫注,只覺這位武林至尊的脈象,蹇澀而凝滯,恐怕是多年重病纏身……他正要開口,那脈象驟然改變,如琴弦繃直,如雨打荷葉,混雜無常,輕重緩急不斷輪換。
沈堯從醫十年,壓根沒見過這種狀況。
他愣在原地,講不出一句話。
終於,脈象回歸平常,切實穩健,鼓動有力,像極了無病無痛的普通武夫。
沈堯歎了口氣,拱手作揖:「難怪江湖上的人都說,涼州劍仙已入化境。前輩的脈息,我推斷不出來啊。」
段無痕的父親靜默片刻,問他:「你師從何門何派?」
沈堯坦蕩道:「丹醫派。」
沈堯心裡清楚,「丹醫派」這三個字,說了就像沒說一樣。堂堂一代武林宗師,哪裡會曉得丹醫派的名頭?卻不料那位劍仙沉吟道:「我與你的師父有過幾面之緣。」
他語聲極低,沈堯聽得一愣。
這時,衛凌風和楚開容等人接連踏進了玄關。
楚開容站到他母親的身後,言行舉止不卑不亢,對段無痕的父親更是十分尊敬。段父倒也不見外,喚他為「賢侄」,並讓他稱呼自己為「伯父」。
沈堯立在一旁,疲憊困乏,打了個哈欠。
段無痕見狀,和他父親說了幾句話。段父又招來兩名丫鬟,領著沈堯回房歇息,還說:「若是需要任何藥材,直言便是。」
沈堯心道:大戶人家,果然大氣。
他跟著丫鬟走了,黃半夏對他馬首是瞻,連忙跟緊。衛凌風拜別段無痕等人,悄無聲息地尾隨他們。這一路上,得見綠葉翩躚,疏林如畫,樓閣巍峨,長廊縈紆,亭台錯落有致,無不彰顯了主人的風雅格調。
沈堯和黃半夏皆是讚歎不已。
黃半夏發問道:「大哥,你說,這座宅子要多少錢啊?」
沈堯雙手揣進袖中:「幾萬兩夠不夠?」
黃半夏遲疑道:「幾萬兩?」
沈堯調侃道:「段家的人,富比王侯將相。」話中停頓一下,興致勃勃地問:「你覺得,段家和楚家,哪個更有錢?」
黃半夏脫口而出:「段……段無痕。」
沈堯思索道:「嗯,這麼看來,確實是段無痕更勝一籌。楚開容雖然是個富家子弟,但他的娘親非常摳門。我不是說摳門不好,也不是說他娘親不好,他娘親一邊守寡,一邊拉扯孩子,那真是挺不容易的。老娘們樣的斤斤計較,在所難免。」
語畢,沈堯抬頭,剛好與段無痕目光撞上。
沈堯乾笑道:「啊哈哈,段公子在自己家裡,也是神出鬼沒。在下……佩服,佩服。」
段無痕站立在長廊轉角處,手掌往前伸,托著一個檀木玉盒:「這是我家的瓊脂溫涼膏,鎮痛止癢,涼血解毒。」
他將木盒拋扔,轉身甩下一句話:「你且看看,對你有沒有用。」
沈堯反應慢半拍,哪裡接得住盒子。他仰頭一望,只見木盒飛到自己左肩處,又被另一個人的手接住了。
沈堯扭頭,側臉擦過了衛凌風的手背。
或許是他生病生傻了吧。他竟然覺得,衛凌風翻過手掌,掌心也蹭到了他的臉。
他,沈堯,年方十九歲,丹醫派第十代嫡傳弟子……今天傍晚,被他的大師兄摸臉了!
他呼吸紊亂,調笑道:「大師兄,你接東西的本事,實屬第一流。」
衛凌風打開木盒,聞了一下藥味,便說:「白蜜,茯苓,人參,桔梗,廣藿香,冬蟲夏草……」
沈堯感慨道:「嘖嘖嘖,都是上好的藥材。」
他拽了拽自己的衣襟:「我姑且拿來一用,放著不用,怪可惜的。」
他往前走了幾步,喊道:「喂,段無痕,你還在嗎?我要向你道謝。」
段無痕的聲音從屋簷處傳來:「我在房頂。」
沈堯沉默,邁下台階。
彼時天空昏暗,暮色四合,青松綠樹遮掩著房梁,周圍美景渾然天成。段無痕拎著一壺酒,坐在一排水磨鑿花的磚瓦之上。
明月初升,他仰頭望月。
沈堯還沒做聲,衛凌風便道:「高處賞景,段兄好興致。」
段無痕飲下一口酒,卻說:「你也能上來吧。」
衛凌風繞回走廊:「我不會武功,更不會輕功。」
他朝沈堯招手:「時不待人。阿堯,你快隨我回屋,我給你上藥。」
沈堯因為這次中毒,在衛凌風面前沒什麼拘束,剛一進門,他就自行寬衣解帶,晾出了後背。黃半夏第一眼瞅見沈堯的背部,「嗷」的一聲慘叫出來,淒厲無比,活像被人挖了心肝。
沈堯抓了一下頭髮,猜測道:「污血流膿,很噁心吧?」
衛凌風一把扯開黃半夏,寬慰道:「像是冬日之景,白雪紅梅,我瞧著並不噁心。」
沈堯聽了他的話,驀地嗤笑兩聲,搖頭道:「指鹿為馬。」
屋內的陳設一應俱全,簾帳都是青緞繡錦,桌上擺著一隻金琉璃香爐,往外冒著安神香,裊裊如煙。沈堯撥弄著香爐,忽覺衛凌風指尖覆上來,他說:「我已在蘇紅葉身上試了十三種毒,最後一種,化解了他的花蕾散。」
第25章 故交
「十三種?」沈堯大驚失色,「你從哪兒弄來了十三種毒.藥?」
衛凌風答非所問:「五毒派的弟子,自小都是藥人,嘗遍百草。他的狀況與你不同,但也方便試藥。」
沈堯仍是疑惑:「大師兄,你學過《毒經》嗎?我小時候,曾經跟師父提過這本書,他老人家差點沒把我罵死……」
衛凌風攬袖而坐:「藥性與毒性相輔相成,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師父不許你看《毒經》,只是希望你把心思和時間都用在正道上。」
話沒說完,他給沈堯塗藥。
後背刺痛如火燒火燎,沈堯疼得額頭冒汗,悶哼道:「段家的瓊玉溫涼膏,散結消腫,藥性平和,碰到花蕾散……竟然是這麼痛的!」
衛凌風分神告訴他:「這不是瓊玉溫涼膏,是我一早調配的川烏毒。」
沈堯正想詢問「川烏毒」的配製方法,還有蘇紅葉現在怎麼樣了,奈何劇痛一陣接著一陣,他實在熬不住,腦袋朝下,趴倒在了桌上。
黃半夏立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只能呼喚道:「大哥?」
沈堯毫無反應。
黃半夏更是惶恐,焦慮如熱鍋上的螞蟻:「大哥,你能聽見我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