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堯隨口道:「夫妻啊,情深義重。」
雲棠卻道:「記掛著兒女情長,有什麼出息。」
沈堯催她吃藥,然後才說:「秦淮樓慘遭血洗,段家武士拔刀相助,涼州太守會把功勞留給他們。過幾天消息傳遍武林……」
他預料不到後果,立刻止住話題,轉而又問:「這都是些什麼事?」
雲棠笑而不語。
程雪落照例沉默。
衛凌風拉著沈堯出門。
沈堯後知後覺地擔心道:「大師兄,你沒被迦藍派的人誤傷吧?」
衛凌風道:「沒有,你放心。」
沈堯把住他的脈搏:「你讓我摸過脈,我才能放心。」
衛凌風毫髮無損。沈堯悄悄鬆手,寬大的衣袖與他刮擦:「程雪落有沒有動武?他的手臂傷口未癒,不能拔劍。」
衛凌風如實道:「他動武了。他救了一個人。」
沈堯腳步一停,馬上折返。
室內,雲棠仍在和程雪落低語。她衣裙整齊,扶著一堵牆站直,氣息逐漸平穩,只是雙腿無力,不小心撞了一下程雪落。他今晚買來的髮釵掉在地上,被雲棠撿了起來。
他立刻說:「送你的。」
她又問:「你特意買了一支髮釵?」
程雪落卻說:「只是順路。」
雲棠靜默,好一會兒才笑道:「我很喜歡。」
她仰頭看他:「謝謝你。」
房門沒關,沈堯不知道應不應該進門。他右手拎著藥箱,左手輕敲兩聲,最後還是混進去了。他清了清嗓子,查看程雪落的傷勢,果然隱隱又有些崩裂。
沈堯千叮嚀萬囑咐:「從現在開始,五天內,別拔出你的劍。這不是小傷,我不知道砍你的人是誰……那個人好厲害,可以去做廚師,切得特別深,又很整齊,縱斷筋脈,傷筋動骨。」
雲棠道:「我忘了這件事,不該讓你出門。」
沈堯給了個台階:「沒關係,只是一定要靜養。你們少些憂慮,早點休息。」
說完,他抱著藥箱走了。
衛凌風在門口等他。
沈堯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衛凌風沿著台階上行:「天快亮了。」
沈堯有感而發:「真是非同尋常的一天。」
他不覺得困,更不想睡覺。恰逢雨勢停歇,雲銷雨霽,天邊微露一層魚肚白,萬丈霞光漲破了蒼穹,室外瀰漫著草木沾水的清新氣味。
沈堯惦念著許興修,便問衛凌風,能不能現在回段家。
衛凌風同意。兩人辭別右護法,穿過這座宅子的地道,最終走出一座竹林,又繞過幾條縱橫交錯的深巷,來到了東街的早市。
沈堯觀望四周,慨歎道:「涼州是個好地方。要是在清關鎮,這麼一場大雨降下來,街上肯定積水過膝……涼州的街道卻完好如初。」
早間市集,開張的商戶不在少數。
沈堯買了兩隻包子,其中一個分給了衛凌風。他一邊吃東西,一邊聽人說:「秦淮樓倒掉了。昨天晚上,不知死了多少人。」
第37章 晨風
沈堯握著熱氣騰騰的包子,偏過頭看向了路人。他問:「大師兄, 你還記得柳青青嗎?那日在清關鎮, 欺負她的一幫武夫, 也都是迦藍派的人。」
衛凌風沉思片刻,應道:「迦藍派一貫護短。」
「嗯,我知道, 」沈堯點頭,「但是, 這一次, 他們在秦淮樓為非作歹, 哪怕武林盟主出面, 應該也保不住他們。」
衛凌風和他對視:「不一定。」
沈堯駐足:「為什麼?」
沈堯頓一下,壓低了嗓音:「秦淮樓的姑娘大多手無寸鐵。這是一場屠殺……迦藍派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們的所作所為, 既不符合江湖道義,也不符合官府律法。」
衛凌風建議道:「你回段家之後,不妨問一問段家人的看法。」
沈堯不解其意:「他們想的和我不一樣?」
衛凌風尚未回答,沈堯抬頭望天:「我先去找段無痕。」
衛凌風出聲制止:「段無痕重傷未癒,需要靜養。」
沈堯萬分驚訝:「段無痕也趴下了?他的劍法出神入化, 怎麼會被人重傷?」
聯想到程雪落的傷口, 沈堯靈光乍現,暗忖:程雪落和段無痕這對親兄弟, 外貌相似, 性格相似, 不知造了什麼孽,弄到這般地步。
衛凌風告訴沈堯,今天中午,他要為段無痕煎藥,如果沈堯想探視段無痕,可以和他一道。
沈堯立刻答應。
辰時未至,沈堯和衛凌風走到了段家的側門之外。守門的劍客聽過他們的名字,仍然選擇了通報上級,不肯直接開門。
沈堯一夜未眠,這會兒開始覺得疲憊乏力。他倚靠著牆根,瞥了一眼守門的兩位劍客。
兩位劍客都板著一張臉,緊抿著嘴唇,眼中泛著血絲……昨天他們慘遭魔教高手抄家,現在還沒從悲痛中恢復。其中一個人甚至面色鐵青,印堂發黑。
沈堯遞給他一瓶藥:「柴胡逍遙散。」
那人愣了愣,問道:「什麼?」
沈堯介紹療效:「疏肝解郁,補心養神。」說著,還搭上他的手腕,確診道:「配方溫和,你可以吃的。每日一服,三天見效。」
那人盯著沈堯,目光複雜,鼻孔驀地收縮。
雖然,他被沈堯的話打動了,但是看得出來,他的內心仍有一絲懷疑。
恰好此時,側門之內有人傳話,劍客們得到了命令,馬上開門,恭請沈堯和衛凌風進去。沈堯跨過門檻時,那位印堂發黑的劍客忽然朝他伸手,沈堯會意,將一瓶「柴胡逍遙散」遞到了他的掌心。
隨後,側門被「砰」的一聲合上。
沈堯轉過身,向前方一望,只見許興修負手而立。他穿著一襲青衫,身姿挺拔如長竹。
沈堯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他。
許興修還朝他們微笑,笑容比陽光更溫暖:「早膳準備好了。走吧,去吃飯。」
*
事實證明,許興修並不是毫無怨氣。
早膳的餐桌邊,沈堯問他:「師兄,你昨晚……」
還沒說完,許興修一聲冷笑:「別叫我!你還知道我是你的師兄?」
沈堯耍賴道:「我的師兄都是醫術精妙、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的年輕男人,我看你分明就是我的師兄。」
許興修仍在冷笑:「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能假裝無事發生!」
沈堯剝開一枚雞蛋,夾到許興修的碗中:「唉,我當時也沒得選。扶華教的人出現了,就把我帶走了,來不及留一封信給你。」
許興修將筷子扣在了碗沿:「你和衛凌風突然失蹤,我半夜去拜訪段家的家主,被他的僕人拒之門外。我又去拜訪楚開容,被他的侍女……」
沈堯聞言一驚:「侍女對你做了什麼?」
許興修左手扶額:「沒什麼。」
沈堯見他煩躁又隱忍,故而推斷道:「那位姑娘,該不會是見色起意,輕薄了你。」
許興修敲了沈堯的頭:「你正經一點。」
沈堯給許興修盛了一碗粥,鼓勵道:「嗯!我很正經地說,師兄,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務必言明,我和大師兄一同為你分憂。」
衛凌風也道:「但說無妨。」
許興修向他們坦白:昨晚事發突然。他深更半夜跑到了楚開容的門口,瘋狂敲門,無人回應。他顧不上規矩和禮節,爬牆翻進了正門,一路暢行,走進內室。
沈堯感到詭異,遂問道:「然後,你看到了楚開容的侍女?」
許興修點頭:「偌大一間廂房,人影寥寥無幾。」
沈堯道:「那姑娘究竟對你做了什麼?非禮了你?」
許興修道:「沒那麼嚴重。她只是拔劍砍我。」
沈堯不由得握住他的肩膀:「師兄,你昨晚的經歷,比我們凶險許多。」
許興修捏著茶杯,沉吟道:「我跑出了楚開容的廂房,碰見了段家的巡夜侍衛。那個姑娘沒追出門,我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沈堯猶疑不定地總結道:「也就是說,昨天晚上,楚開容不在他的房間裡,他的那一群貼身侍衛也不在。楚開容去哪兒,貼身侍衛們就去哪兒,真夠貼身啊。」
許興修打斷他的話:「楚開容在做什麼,我猜不准,你最好也別亂猜。」
衛凌風卻問了一句:「你聽說了秦淮樓的事嗎?」
許興修微微點頭。
氣氛一時沉默,誰也沒繼續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