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興修並未應聲,似乎在斟酌。片刻後,他抱拳行了個禮。
這是沉默的婉拒。
段夫人擺開一隻棋簍,笑道:「楚公子和楚夫人頗得人心。」
沈堯有些想笑。他現在所坐的位置,正對著一盤棋,段夫人面朝沈堯落下一顆棋子,沈堯技癢難耐,無須旁人提醒,自覺與段夫人對弈。
段夫人隨口道:「我的侍女告訴我,沈公子想算命。」
雖然,段夫人的兩個兒子都二十來歲了,但她本人保養極佳,就像個小姑娘一樣。饒是沈堯熟記一些延年益壽的偏方,每當他抬頭看到段夫人,心中都有些微妙的困惑。
他問:「我找人算命,算出來的劫數,能化解嗎?」
段夫人直白道:「不能。倘若你命中定有一劫,躲也躲不掉。」
沈堯落定一枚棋子,解開棋盤角落裡的頹敗局勢,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能不能請段夫人給我算……算一下情緣和姻緣。」
他剛問完,楚開容差點噴一口茶。
楚開容坐在衛凌風的身邊,正與他談天說地,冷不防聽見沈堯的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楚開容抬起折扇,半擋著臉,矜持道:「呦,衛兄,你這位師弟,何時開了竅?」
衛凌風一派淡然,彷彿事不關己:「少年人血氣方剛,問一問姻緣,實屬常見。生老病死是世間之理,婚喪嫁娶是人倫之常……」
許興修打斷道:「衛師兄,我覺得你有一點緊張。」
不遠處的段夫人端著一盞茶葉,卻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從不給人算姻緣。」
沈堯心道:你要是給自己的兒子算一卦,興許會發現,十惡不赦的魔教教主可能是你兒媳婦。
不怪他多想。他見證了程雪落送髮釵給雲棠,一般男人送這玩意兒不就是為了談情說愛嗎,大概是這個道理吧。
段夫人笑問他:「你在想什麼呢?」
沈堯編了個假話:「我……忽然想到了秦淮樓和迦藍派。」
段夫人眼睫低垂,眸色斂在暗處:「你說,迦藍派啊。」
沈堯拾起一枚棋子,悄悄問:「迦藍派怎麼了?夫人聽過他們的傳聞嗎?」
「告訴你也無妨,」段夫人坦然道,「迦藍派的那只蜘蛛,不是刺青,而是一種毒蠱。」
沈堯還在和她下棋,不知不覺走錯了一步。他接著問:「毒蠱,什麼毒蠱?」
段夫人道:「非同一般的毒蠱,可以替人續命。你們丹醫派是不是也有類似的法門?」
沈堯垂首不語。
段夫人面露微笑:「你們丹醫派,走的是正道。你們續命的功夫,叫做《靈素心法》,歷來只傳給掌門,我知道的僅有這麼多了。」
沈堯道:「多謝段夫人。不過,我沒見過《靈素心法》,並不清楚它是真是假。我師父也沒給別人續過命。」
段夫人飲下一口茶:「沈公子,你快輸了。你看,下一步棋,你幾乎無路可走。」
沈堯歎服於段夫人的高超技藝。
段夫人仍是笑道:「不要緊,從你坐過來開始,這就是一盤死棋。」頓了一下,她又說:「我已替你算過命了。」
沈堯收拾著棋局,不甚在意:「那還是別告訴我了,多謝段夫人招待。」
段夫人微微頷首:「不必客氣。」
這日中午,他們幾人一同用膳。段夫人吃素不吃葷,滿桌都是清湯寡水,唯一能品出味兒的,就只有一盤豆腐。
沈堯匆匆吃過午飯,回到屬於他的房間,認真收拾了一下藥箱,忽聽敲門聲響。他往外面一看,只見衛凌風推門進入。
沈堯喊道:「師兄。」
衛凌風提著竹籃,竟給他送來一隻燒鵝:「你早晨和中午都沒吃什麼東西。」
沈堯接過籃子,往桌上一放,道:「中午,我嘗了點豆腐。不過,沒有師兄的豆腐好吃。」
話剛說完,他拽著衛凌風的衣帶將他往床上拖,笑道:「你今天說了一句,少年人都是血氣方剛,是不是?我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昨晚和你鬧過一次,現在忍都不想忍。」
兩人倒在鋪開的軟被上。
沈堯穿著竹青色外衣,內衫雪白,膝蓋壓住了衛凌風的腿。他已經窺破了衛凌風的底細,知道他武功高強——如果他想撇開沈堯,那沈堯根本拽不住他。
而他這麼溫和柔順,可見心意相通。
他抬起一隻手,把玩沈堯的髮帶:「我一進門,沒跟你說上話,你就把我往床邊推。」
沈堯道:「什麼話不能在床上說。」
衛凌風道:「你整理好衣服,我們慢慢說。」
沈堯卻道:「我就喜歡敞著外衣。」
衛凌風的手指從他的髮帶摸到了他的耳朵:「我幾時將你養成了這種性子?」
沈堯低頭親他:「這種性子不好嗎?我看你可是喜歡得緊。」
衛凌風的指尖搭在沈堯的喉結上,輕撫兩下,沈堯就覺得很快活。原來是這樣,他想,原來他做過那麼多夢,是因為他渴求這樣的結果。
衛凌風還說:「你的許師兄待會兒要來找你,你注意,別留下印。」
沈堯倚在他脖頸處,斷斷續續地輕吻,難免留下一些淺紅痕跡。他被衛凌風握著手,話也說得輕浮:「昨夜,你這麼告誡我,我是注意收斂了,師兄你呢?」
衛凌風沉默,自認德行有虧。他攬袖抱住沈堯,翻身在上。這下連他的衣裳也敞開了,鬆鬆垮垮掛在臂彎,真是一道好風景。
沈堯想壓在他上面,但是掙脫不開。衛凌風抵在他耳邊說:「這樣抱著你,你就乖多了。」
沈堯道:「不行,你怎麼能對我用武功。」
衛凌風道:「我應該沒有傷著你。」
沈堯思緒一轉,又問:「大師兄,你什麼時候,學了武功心法?練的是哪個門派的劍法?」
他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你為什麼不告訴師父?師父幾乎把你當成了親兒子。其他師兄曉得你很厲害,雖然他們偷偷叫你木頭樁子,該打,但是私下裡,大家都很尊敬你。」
衛凌風卻道:「我不說出來,是怕他們失望。」
沈堯被他捆得很緊。
衛凌風的手臂比最粗的麻繩還要管用,沈堯在心中暗暗佩服,引導道:「為何失望?我知道了以後,只為你驕傲。」
衛凌風在他額頭落下一吻:「你也不想想你對我是什麼心思。」
沈堯笑得帶了點兒邪氣:「嗯,實不相瞞,我對你,有最齷齪的心思。」
第43章 清案(五)
遠處傳來腳步聲, 衛凌風聽得很清楚。他用手掌覆住沈堯的雙眼, 沈堯還往上抬頭,咬了一下他自己的嘴唇。衛凌風心念一動, 但他不知為什麼,嘴上說的卻是:「我平常教你的道理, 是不是長幼有序,兄友弟恭。你從哪裡學來了『最齷齪』的念頭?」
沈堯再次挑出一個笑:「沒人教我,我自學成才。」
衛凌風摸了他的下巴, 沈堯又道:「師兄,你為什麼捂著我的眼睛?」
衛凌風的掌心很熱。他暗暗歎氣,才說:「為了……不讓你看我。」
沈堯不以為然:「親都親了,多看一眼不行嗎?」
衛凌風告誡他:「多半會一發不可收拾。」
沈堯立刻壓低嗓音:「那也沒關係。大不了我忍著痛, 讓你快活幾次。」他偏過頭,側臉的弧線更清晰, 顯露十足的俊俏,堪稱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
衛凌風掰正他的臉,原本準備說:不必如此,話到了嘴邊,又忽然改口:「我們……我們以後再商量這件事。」
沈堯驀地使勁, 往外一掙脫,披著凌亂不堪的外衣, 側倚床柱, 稍微站定, 這才笑道:「好啊。」
沈堯的衣帶垂落了一半, 衛凌風扯著那條帶子,將他重新拽回來,兩人在床上對坐。衛凌風低頭給他整理著裝,還沒弄完,許興修施施然飄到了門口。
許興修在門外喊道:「師弟,來開門啊!」
沈堯回答道:「我來了!」
然而,他坐在床上沒動。
許興修等了一會兒,久不見人影,還以為沈堯又遇到了蛇蠍毒蟲之類,情急之下,許興修一腳踹開房門,直奔臥室。
他看見沈堯站在一道門檻前,衛凌風坐在窗邊——這應該是一幅尋常無奇的畫面,許興修不知道自己在懷疑什麼。
許興修不禁問道:「你們都在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