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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敢在流光派的大宴上扮演舞姬。

真是恬不知恥!靖澤心想。

雲棠察覺他的注視,忽然來了一句:「你知道嗎?看人要看骨相,而不是皮相。」

靖澤做出唇形:無恥妖女。

雲棠輕笑:「那你自己又是什麼?無能庸才?無德蠢才?」

她摘到一片葉子,輕輕搓了搓,指尖就只剩下薄如蟬翼的葉脈。近旁微風乍起,她好奇地偏過頭,正巧和程雪落目光交接。

她攤開掌心,把葉脈送給了程雪落:「賞你了。」

程雪落應道:「多謝教主。」

雲棠又問:「他們都安排好了嗎?」

程雪落點頭,諱莫如深:「教主放心。」

雲棠卻毫不避諱,直接在靖澤面前開口:「我好期待啊。你說,譚百清從密室裡出來,看到他視如己出的幾個小徒弟,全在他眼前斷了氣,他會有多傷心,多難過?」

靖澤聽得心中一驚,唇形微動:窮凶極惡。

雲棠輕聲說:「我讀《無量壽經》,讀到書中有一句話……人在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善惡變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會見無期。」

她問:「你告訴我——善惡變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會見無期是什麼意思?」

靖澤答不上來。

雲棠就笑道:「你說我惡毒,我還覺得自己有一顆佛心呢。」

第54章 天羅地網

靖澤本該一手操持今晚的宴會。可他擅自離席, 久久未歸,難免引發了一些閒言碎語。

流光派一向以「知書識禮, 敬賢禮士」而聞名。今夜, 涼州和應天府的名門子弟悉數到場,按理說, 流光派應該一盡地主之誼,隆重款待才是。

然而,酒過三巡,譚百清不見了, 靖澤也不見了。

點蒼山的一幫年輕人喝得微醺,起哄道:「這一首古琴曲彈了半個時辰,諸位英雄豪傑們, 聽著不膩嗎?我們今日有緣, 得以相聚,何不開懷縱興,叫來歌姬舞姬?」

他們笑鬧的聲音太大,幾番胡鬧下來,終於引起了旁人的不滿。

滿桌觥籌交錯時, 忽有一人推開酒杯,擲劍而起, 應聲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 魔教作亂, 百姓多災。前月裡, 安江城突發疫情, 疫死者眾,涼州段家又遭魔教一日抄底。點蒼山的諸位朋友們,莫不是忘了秦淮樓血案?今日一聚,為的是共商武林大計,謀求百姓福祉,何必叫來歌姬舞姬?聽聽琴曲,靜心養神不好嗎?」

點蒼山的一位弟子回嗆一句:「共商武林大計,謀求百姓福祉,那是武林大會上討論的大事,與流光派的宴會有何干係?又與你有何干係?」

那人站定片刻,自報家門:「我叫江連舟,沭陽江家的江連舟。」

此話一出,點蒼山的一眾弟子們都安靜得像是一群兔子。

只因江連舟的老爹,就是當今武林盟主江展鵬。

眾所周知,武林五大世家,乃是段、楚、江、趙、鄭,其中又屬趙家的高手最多、實力最強,江家和段家次之。

江家位於沭陽之地,多年來人才輩出。江連舟出身於沭陽江家,還有一個做武林盟主的老爹,那身份是何等高貴?點蒼山的弟子們哪裡敢得罪他。

流光派的一位弟子連忙圓場:「原來是江兄,在下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了得!江兄心懷百姓,心憂武林,正可謂是——天下英雄出少年,洗淨乾坤去妖邪!」接著,他高喝一聲:「段兄?哎,段兄,段兄,今日,在下有幸得見二位公子,還請准我在席間,向二位公子敬一杯酒……」

他口中所稱的「段兄」,正是段無痕。

江湖傳言,段無痕在熹莽村為了一個魔教餘孽,不惜和譚百清大打出手。今日到場的諸位賓客,其實都對段無痕頗有微詞,更沒料到他竟然還會出席流光派的宴會。

段無痕癡迷武學,懶得和別人打交道,私下裡朋友甚少。其他幾大世家的公子哥兒給他寫信,寄給他十封,他最多回一封,因此招致了眾人的不滿。五大世家的家族集會上,旁人和他搭訕,他又總是點頭示意、惜字如金,彷彿在場的諸位公子沒有一個值得他開口請教。

礙於涼州段家的煊赫名聲,從沒一人膽敢說三道四。然而,自從「段無痕袒護魔教」一事敗露,段無痕的風評可謂是每況愈下。

方纔,流光派的弟子為了圓場,先是盛讚了江連舟,又捧起了段無痕,顯然是要賣武林世家一個面子,嘗試為段家和流光派的關係破冰。

江連舟聽到「段兄」二字,忍不住轉過身,四處搜尋段無痕的身影。待他終於找到了段無痕,他立刻走了過去:「段兄,你今日竟也來了?」

段無痕一隻手扶著案幾,似乎要站起來:「我在路上耽擱,遲了半個時辰。我傷勢未癒,今夜不能飲酒,江兄見諒。」

江連舟立刻站定,呼吸緊了緊,雙手都握成拳頭。

不可思議!江連舟心想。他和段無痕認識許多年了。段無痕何曾與他講過這麼多話?往常每一年的五大家族集會上,那都是江連舟興致勃勃喊一聲:「段兄,近來習武可又精進了?」段無痕冷冰冰地回一句:「自然。」然後,無論江連舟再說什麼,段無痕也是金口難開。

今夜,段無痕紆尊降貴,一口氣說了二十多個字……二十多個字啊!按他每年和江連舟說兩個字的份例來算,可不就是十年的量?他甚至叫了一聲「江兄」。

這一剎那,江連舟面色赤紅,比喝了一缸白酒還醉。

江連舟先天不足,武學天賦很差。他從小崇敬父親,熟讀各類心法,偏偏身子骨不爭氣,死活練不成當世高手,甚至比不上父親門下的幾位小弟子。但他仍然不棄不餒,凡事都以「武林世家公子」的規矩來要求自己,也很仰慕同輩之中的佼佼者——比如段無痕、楚開容等人。

江連舟二話不說,撩起衣袍坐到了段無痕身邊。他給段無痕敬酒:「段兄,你不能喝酒,那便以茶代酒。」

段無痕轉動茶杯,沒有回話。

江連舟頻頻倒酒:「段兄,我深知你為人。你雖沉默寡言,卻最講究信義和俠義。你整日習武,勤學苦練,定是為了保護一方百姓,為了除魔衛道,蒼生大計!」

不知是不是江連舟看走眼了,段無痕好像輕扯嘴角,笑了一下。江連舟趕忙又說:「江湖上的傳言在一幫長舌婦的口中,自然是黑白顛倒,善惡不分!我江連舟絕不相信你會袒護魔教。事發當夜,除你以外,沒有一個武林世家的大人物在場……」

段無痕搖了搖頭,念出三個字:「趙都尉。」

經他提醒,江連舟才想起來,魔教餘孽衛凌風被捕的那一夜,是由譚百清帶頭、趙都尉牽線,最終才將衛凌風捉拿歸案的。

江連舟用衣袖掩面,喝完一口酒,含含糊糊說:「趙家的趙都尉?罷了,他不過是個跛子,還是朝廷的人。」

段無痕為他斟一杯酒,他又說:「我們五大世家怎麼能內鬥呢?這一任的武林盟主,原本輪不到我爹的。這一任的武林盟主,原本應當由八大派的人來做。上一任盟主,是楚家的伯父,這一任的盟主,就該輪到八大派掌門……誰知道,楚伯父死前,會把位子傳給我爹?」

段無痕目視前方,仍然沉默。他這副樣子,可像極了平日裡一貫作風,江連舟抓著他的袖子說:「依我看,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共商武林大計,謀求百姓福祉,徹查安江城、秦淮樓、熹莽村等案,還你們段家一個清白。」

段無痕只說:「段家自然清白。」

江連舟一把將酒杯扣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鏗然重響:「我曉得,可是旁人不曉得!我今夜為何要當眾喧嘩,為何譴責點蒼山的紈褲子弟?還不是因為他們欺人太甚!」

段無痕沉思片刻,附和道:「江兄所言極是。」

江連舟更是一腔義憤填膺:「江湖之中早有呼聲,武林盟主一職,唯有賢能者才可勝任。下一任盟主本該由你父親——段伯父接任,眼下涼州血案頻發,怕不是魔教眾人從中作梗,想讓我們鬥得死去活來,他們再坐收漁翁之利!再者,秦淮樓一事最為蹊蹺,當夜在場之人,無一不提起迦藍派的蜘蛛刺青,可迦藍派第一個撇清了干係!誰不知道那個邪門的蜘蛛刺青,乃是迦藍派獨有……以我之見,八大派中也有一些人,暗地裡和魔教勾結。要查證,就先從迦藍派查起!」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