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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人」這短短五個字,已讓趙邦傑恍惚了一個瞬息。他明知段無痕並非那個意思。他只好端來飯盒,拾起筷子。他的雙手常年用來握劍,長滿粗繭,實在不會伺候人,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

段無痕又開了口:「你為什麼每個問題都要讓我重複兩遍?」

趙邦傑有些結巴:「譚百清知道……知道我是段家的人。」

段無痕沉默片刻,才說:「你的紗布該換了。」

趙邦傑忙說:「我來是想稟告少主。沈大夫的師父昨日來了應天府,就在府上,遭了兇手割頭。那位師父如今被安置在一座老棺中,不日便要火化下葬。魔教歹徒罪無可恕,殘殺我段家義勇之士,我等必將血仇血報。但,衛大夫……平白被折斷一手一腿,今後也是個廢人。」

他這番話說完,沒有一絲回應。

這座屋子佈置整潔,屋內陳設一應俱全,帳幔是茶色絲錦,花瓶是官窯產的七彩瓷,一眼望去富麗堂皇。段無痕坐在地上,踢響一張桌子,花瓶掉地,摔得粉碎。

「我想查熹莽村一案,讓衛凌風助我一臂之力。但他廢了,師父死了,」段無痕忽然說,「譚百清從未顧忌過我。」

「少主。」趙邦傑伸手扶他。

段無痕又問:「楚開容在哪?」

趙邦傑實話實說:「他是各門各派的座上賓。這幾日,他去了應天府的花街柳巷,為花魁們……捧場。」

段無痕冷言冷語道:「果然還是個廢物。」

「是的,色鬼。」趙邦傑附和。

段無痕不再提「楚開容」三個字。他沒吃一口飯,只讓趙邦傑先退下。趙邦傑走出這間屋子,腦袋裡裝不下任何事,只想盡快找到千年玄鐵鎖鏈的鑰匙。他四處詢問平日裡交好的劍客,大家對這個問題都是避之不及,只有狄安回答了他:「鑰匙在長老手裡……長老發現你偷東西,會把你逐出段家。」

趙邦傑對著爐子煮完一副藥,腦殼仍然燒漲。就好像,他把一鍋滾沸的藥汁直接倒進了腦袋裡,澆得自己燒焚似火。這時,他猛地想起譚百清的一句話。譚百清曾對他說:你一個涼州河上的縴夫嫖過暗娼生下來的小雜種,苟活到今日,便該知足了吧?

譚百清的本意是要羞辱他。

奇怪的是,此刻想來,趙邦傑非但不覺得羞辱,反而無懼無畏了。他一介卑微下賤的暗娼之子,生就一副粗鄙骯髒之軀,若論出身,連衛凌風都比不上。他何必介意自己會不會被逐出家門?

當他想通,他就用令牌進了西院,避開守衛後,翻入了長老的房間。

西院是他們戒備最森嚴的地方。趙邦傑不敢久留。他找到了好幾把鑰匙,全部揣進口袋。離開時,他的身影從房頂閃過,因為負傷在身,他的輕功遠不及之前快,守衛們發現了他。一道道劍影朝他攻來,他以為自己會當場橫死。

卻聽狄安的聲音響起:「你先走。」

趙邦傑將蒙面的黑布往下扯。他站在房頂上,圓月懸在半空中,通透明澈的月光下,他看到了許多個和自己穿著一模一樣的黑衣人——他們都是多年來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狄安道:「你去救少主,我們斷後。」

趙邦傑馬上點頭,身影一閃而逝。

前往北廂房的路上,趙邦傑燃起了迷香。這一柱迷香,還是許興修給他的。他才知道,原來丹醫派也有一些保命的手段。

夜色如墨,趙邦傑屏住氣息,無聲地行走在長廊的廊頂上,香料味越來越濃,他事先服過解藥,此時並不難受,只苦了那些當班值守的侍衛,紛紛抱著長劍,躺在了地上。

趙邦傑空中一個旋身,飛至地面,落葉與他一同飄下,灑出半圈淺綠淡黃。

沈堯恰好和他打了個照面。沈堯指著倒地不起的侍衛,正要開口,趙邦傑對他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同他一道走向了段無痕所在的房間。二人齊心協力,一個找鎖眼,一個試鑰匙,很快解開了千年玄鐵的鏈子。

「快走吧,」沈堯催促道,「一會兒那些侍衛要醒了。」

趙邦傑也說:「嗯,走!」

沈堯十分心細。考慮到逃亡路上的盤纏問題,他還從房間裡摸來幾塊玉珮、一疊絲絹,藏在衣裳的小兜裡,匆匆忙忙跨過門檻。趙邦傑走在最前面,段無痕卻還站在房間裡。

香料味時隱時現,繡錦帳幔被風吹得拂過他的臉。紗絹如煙,段無痕還穿一身白衣,俊得讓人不敢直視,或許一念之間就能讓人為他如癡如狂。江湖中多少人羨慕他的身世和地位,更別說他還有驚世武功,他為什麼要走?他為什麼要逃?

心底冒出的疑問,讓趙邦傑愣住了。

趙邦傑輕輕握拳,說:「少主,屬下自會領罪。今夜,未曾問過少主,是否……」

段無痕卻說:「我在找我的劍。」

下一刻,段無痕點地而起,手伸向房梁,找到了那一把被長老藏起來的重劍。有劍在手,他心下安然,抬腿越過門檻:「走吧,還等什麼。」

太好了!沈堯心道。他抓緊段無痕的袖子,五指關節發白:「我大師兄還被關在這座宅子裡。他病得不輕,落回譚百清手中,只有一條死路,請帶上他一起逃。」

段無痕調轉方向,腳不沾地往前走。沈堯問他:「你為什麼會被關在這個破地方這麼久?」

段無痕道:「我也在養傷。」

「哦,對,」沈堯關切道,「你的心疾好了嗎?譚百清那日傷到你了嗎?」

段無痕向他伸出左手。沈堯搭住他的脈搏,片刻後,忍不住稱讚道:「你這段時間,確實是在認真養傷,脈象大好,應當算是復原了。」

作者有話說:

段家長老:慌了!少主不見了!軟硬都不吃!真難教育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9章 漁翁之利

趙邦傑聽見沈堯的話, 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

早在數日之前, 趙邦傑昏迷不醒、意識不清時, 就像跌落在一片沉寂無聲的黑暗中,四野之內,荒無人煙。

他在詭譎可怖的噩夢裡拚命掙扎, 不過是為了再見段無痕一面。

當他聽到段無痕平安無事,一陣感激與喜悅不禁湧上心頭。他忙說:「謝謝,多謝沈大夫。」

沈堯笑道:「我們倆算不算生死之交?你就別跟我客氣了。何況我也沒做什麼, 只是給你家少主看了一下脈。」

沈堯和趙邦傑、段無痕並排行走,樹葉抖動的沙沙聲也比他們的腳步聲更重。

這條路快要走到盡頭時,趙邦傑橫劍擋在了沈堯的面前。趙邦傑說:「穿過前面那扇門,就是關押衛大夫的地方。沈大夫, 你留在這裡,我……」

沈堯皺起眉頭:「你一個人去劫獄?」

段無痕說:「沒必要。」

沈堯扭頭盯著段無痕:「我們再燒一柱迷香?」

段無痕閃身掠過,在一個瞬息間踹開了牢房大門。那扇木門並未上鎖, 門後的那條走廊上, 殘留著一串屬於女人的纖細腳印, 印中帶血。

看守的侍衛們直挺挺地靠牆而立,雙眼緊閉,沈堯伸手探過他們的脈搏, 斷定道:「都中毒了。毒性不算剛烈,日服甘桔丸, 七日可解。」

趙邦傑十分相信沈堯, 不由得問他:「沈大夫, 依你之見,何人對他們下了毒?」

沈堯作沉思狀:「不清楚。我只會解毒,猜不出哪門哪派有這樣的手段。」這其實是謊話。沈堯已經猜到,這種毒藥來源於魔教。因為魔教有一位毒婆,善用蛇毒,發病症狀與侍衛們表現出來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再者,地上那一串血腳印……單看大小,正是柳青青。

顯然,雲棠沒死。

吊在城牆之外的那具女屍,恐怕只是個倒霉的替死鬼。

既然雲棠他們劫走了牢房裡的衛凌風和柳青青,甚至還手下留情沒有殺光段家侍衛,沈堯便決心幫他們隱瞞。他蹲在地上,佯裝苦惱道:「完了,我大師兄怎麼辦?誰知道他去了哪兒?」

段無痕一言不發。而趙邦傑關切道:「沈大夫,我們馬上搜城,興許能找到衛大夫。」

沈堯歎了一口氣:「他們沒有立刻殺掉大師兄,把他的屍體留在牢房,就說明我師兄暫時能保住性命。我只怕《靈素心法》已經傳遍江湖,招惹了一群覬覦它的小雜碎。」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