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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瑤曾說過一句話,她說陌涼雲洲斷崖邊的赤尾虹蝶,個個都生得漂亮。

凌澤為了備一份別出心裁讓她開懷的生辰禮物,竟然一聲不吭地去了地勢極其險峻的陌涼雲洲,在高聳入天的斷崖峭壁邊,捉了這一群美艷動人的赤尾虹蝶。

那時所有女仙看她的眼光都是羨慕的,所有親友都讚歎她嫁了一個會疼人的好夫婿。

她便漸漸忘了,她在他身上,是下了蠱的。

她還常常以為,他本就是喜歡她的。

景瑤天女派了五個仙侍去川壁雲洲找凌澤上神,然這些仙侍帶回來的話,卻讓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鳳仙花染紅的瑩白長指甲扣緊蓮青色袖口,鬢髮間碧玉蝴蝶釵翩翩欲飛,手中水晶暖石的手爐摔落在地,她眼底發紅,氣血上湧,對著面前的仙侍怒目而視。

景瑤咄咄逼人地問道:「再說一遍,凌澤上神傳回來什麼話?」

五位仙侍依次跪在了地上,為首的那位幾乎要將整張臉埋進地面,「上神說.....」

他一狠心,不怕死地咬牙說道:「川壁雲君送了他六個溫柔小意的美貌仙娥,他沒空回來....」

「回來....看黃臉婆......」

☆、第52章 永夜硃砂

硬木雕花窗上蒙著綺艷的雲霞紅綃,黃昏暮光透過那紅綃照在景瑤臉上,仍能看出她頓時血色的小臉有多蒼白。

她緊攥著手,用力到纖弱的指節處都格格作響。

獸爐內的寒松琥珀燃出幽幽清香,跪在地上的仙侍卻連大氣也不敢喘,在景瑤天女發出「呵呵呵」的恐怖笑聲以後,他們更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景瑤天女後退一步,腳尖點地似是有些站不穩,她的貼身婢女趕來扶她的手,卻被她粗暴地一把推開。

她面帶柔美和善的笑意,波光瀲灩的水眸一瞥,溫聲細語對那婢女問道:「你扶我幹什麼呢?」

「呵呵呵.....」她嬌聲笑道:「你是覺得我站都站不穩了,還是覺得我很可憐呢?」

那婢女心下一涼,趕忙跪下,低眉順眼語調謙卑:「奴婢知錯。」

「錯?」景瑤側目勾唇而笑,她緩慢地彎下腰來,伸手輕輕拽過婢女的頭髮,嬌嗔般指摘道:「真是傻話,你有什麼錯呢?「

景瑤將手中長髮狠狠往上一提,看那婢女即便疼痛也咬唇不敢發聲,嘴角的笑意竟然更深:「你看,你是多心疼主子的好僕人.....」

她忽然將手中的頭發放開,姿態綽約優雅地走到擺放豐盛晚膳的木桌邊。

景瑤隨手端了兩盤熱氣騰騰的珍饈佳餚,然後回到方才傳話的那位仙侍面前,將手上的東西全部重重砸在那倒霉仙侍的頭上。

這位仙侍的額角都被砸出了血,但他心裡竟然還不是很委屈。

只因那些菜汁濃湯順著他的鼻子流下來的時候,他伸出舌頭舔了舔.....

哦,天啊....

實在太好吃了....

再被砸幾次也心甘情願!

求砸!

這位要吃不要命的仙侍不動聲色地抬頭,雙目中像是有亮晶晶的小星星閃動,眼巴巴地望著景瑤天女。

可惜景瑤天女卻並沒有被這麼閃亮的眼神打動。

她沒有再下毒手,只是雙目空然地看著窗外,庭中遍佈清明月輝,落花滿地卻無人細數。

「我要親自去一趟川壁雲洲。」她如是說。

醫術卓絕的女醫官此前曾告誡景瑤,整整一個月都不可以外出,但這非同小可的醫囑,此刻卻是兒戲般的無足輕重。

若是失去凌澤,她的天就塌了。

她回想和他在一起的三百年,日日都是你儂我儂的風花雪月,夜夜皆是纏綿不休的翻雲覆雨。

雲霧繚繞的翠山長亭中,他吹笛她撫琴,曲曲皆是相輔相成的高山流水。她還記得那次在山頂傾城一曲驚鴻舞後,他含笑看她的目光,溫柔寵溺的能滴出水來。

他對她那麼好,那麼好了整整三百年。

若是在一朝之間將他的深厚愛意和繾綣溫情全部抽走,叫她如何能承擔如何能接受?

然而三十六重天的景瑤天女卻當真是不記得,對她極盡嬌慣疼惜的凌澤上神——

本就是她,在一朝之間搶來的。

明月伏眠烏雲畔,夜幕沉沉流霜寒。

川壁雲君的府邸門口,流光溢彩的赤銀珊瑚燈分立大門兩側,三足金烏鳥拉架的飛車停在石階邊,幾位川壁雲洲的仙侍頗為恭謹地侯在一旁,抬手拉開那飛車邊垂下的簾賬。

環珮珠釵碰撞清脆作響,有位玫紫色錦緞長裙的溫婉美人,自那車上步步生蓮般優雅嫻靜地款款而下。

夜風清淺,吹得這尚在養病的嬌柔麗人咳嗽了兩聲,她用刺繡團簇薔薇的絲帕掩著嘴角,看向川壁雲君豪奢府邸的眼神中,帶著寒潭深水般的陰毒和冰冷。

榮澤雲海的婢女和川壁雲洲的仙侍一路緊跟在景瑤天女身後,景瑤身上的傷只好了約摸一半,然走步卻是快到帶起了一陣雲風,蒼白的面色也爬上些許不自然的潮紅。

她越往凌澤上神的華院瓊樓走去,笙歌舞袖尋歡作樂的鶯燕笑聲就越是明朗清楚,她每每往前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分。

待景瑤天女走到巋然赫立的瓊樓高門之中,看清眼前繁艷淫.靡的景象以後,她的四肢和脊背一併發涼,胸口氣血翻湧險些要跌倒在門邊。

瓊樓之內,琴笛婉轉,箜篌聲脆,紅泥炭爐熔幽香,鸞燈搖曳畫屏生光,樑柱垂幔鴛鴦綾羅帳,身披煙霞紗衣的舞姬唱著淫詞艷曲,巧笑倩兮身姿輕盈,在那廳堂的正中央翩躚起舞,眉目皆是精緻點妝。

凌澤上神僅著一身輕薄單衣,左擁右抱衣不蔽體的秀麗仙娥斜躺於美人榻,見到景瑤腳步飄然虛浮地走過來,竟是頗為薄涼地低聲笑出來:「跑來這裡找我?」

琉璃杯盞中溢出濃重的酒氣,他面上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笑意。

凌澤一邊同她說話,一邊手還在仙娥的身上不住摸索,他左邊的那位嬌麗仙娥羞紅了粉面,輕推他的手臂嬌嗔道:「上神好壞....」

凌澤上神整張俊臉都靠了過去,低頭鼻尖抵在那仙娥的俏臉上,笑得輕浮且肆意:「嗯,我昨晚不是更壞?」

「不過讓你換個姿勢,你偏害羞不願,」他似乎非要逼著這位仙娥回答這個問題,輕佻的笑意更濃,言辭間更是放.蕩露骨至極:「最後還不是從了我?」

那仙娥被凌澤上神逗弄到說不出來話,只怯雨羞雲嬌笑一聲,倒進了凌澤的懷裡。

凌澤上神身後為他捶肩的仙娥好不委屈地歎聲,半個身子軟軟倚在凌澤背上,醋意甚濃地嬌聲抱怨:「上神總是最喜歡妹妹們,都不管環兒了.....」

景瑤天女緩步慢慢走過來,她開始還能站直,到後來腿腳一軟竟是跪在了地上,玫紫長裙繁疊如色澤冶麗的春生薔薇,蒼白的小臉上褪去了最後一點血色。

她真正想做的是不顧一切地放聲尖叫,是用利器戳死凌澤身邊那些恬不知恥的仙娥,是一把火將整個川壁雲君的府邸燒成片甲不留的灰燼。

但她不能這麼做,她的父親榮澤雲君也納了幾房美妾,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母親做了什麼。

在男人面前,大吵大鬧大吼大叫永遠是沒用的,她必須比那些仙娥更溫柔,比她們更嬌媚,比她們更能留住他的心。

她知道一定是因為魔怪的事,所有天界的神仙如今都知道那件事,她讓凌澤丟了面子,所以他即便心裡只有她,卻還要故意氣她。

景瑤跪在地板上側過臉輕聲咳嗽,哭得梨花帶雨還能笑得溫婉良善,用柔化人心的輕緩語調,極為低軟地叫了一聲:「夫君......」

「她還是這麼叫我。」凌澤上神微微挑眉,側身枕在某位仙娥的腿上,舉著手中斟滿佳釀的琉璃酒杯,對著身邊仙娥們說道:「一個被魔怪玩過的殘花敗柳這樣叫我.....」

深藍色瞳眸一片沉靜,面上卻露出惡意的笑:「聽著可真噁心。」

《望九重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