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蓮丟掉以後,思爾才覺得「姐姐的面子」這五個字,是完全可以踩在腳下的東西,比起活蹦亂跳的妹妹來說,這些面子裡子原來都不重要。
可是當她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妹妹已經丟掉了。
冥界的往生瀑布和浮生廣鏡自然都照不到初蓮,初蓮作為天命所歸的神女,怎麼會出現在倒映凡人百態的鏡像上。
思爾神女愣是沒想到,初蓮會有膽子私自下凡,還莫名其妙生下了一個女兒。
直到幾百年前,鬼差跪在至軒冥君面前,說人間某個荷塘中似乎有勾不走的蓮花魂時,思爾神女還皺了眉頭,心想這應該不是她妹妹,好歹也是她妹妹,哪裡會蠢到這個地步。
但心底還是浮出一絲不敢確定的懷疑。
卻沒想到,在那碧色浮萍青青的荷塘邊,思爾竟然看到了丹紅水色的盛放蓮花——那是初蓮的本形。
在初蓮熟睡過去以後,思爾對珞姻說道:「暫時不用告訴你娘,你要成親的事。」
「若是讓初蓮知道你明日便要成親,她怕是不顧傷重也要去看,還會擔心修明對你夠不夠好,但她現在,又哪裡能管這些。」
思爾神女看向珞姻,深棕色瞳眸含著溫煦的笑,「莫要擔心,姨母和姨父,還有你表哥表嫂都會去婚典給你撐場子。」
漂亮的眉眼淺淺一彎,閃動的明眸精巧如畫,思爾的目光停在珞姻的髮釵上,「喜不喜歡姨母挑的這支紅蓮釵?」
珞姻上仙似是被這般突如其來血脈關聯徹底震住,完全沒想到自己有這樣的背景,很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看著思爾那雙和自己頗有幾分相似的眼睛,低下頭來誠懇答道:「很喜歡,謝謝你。」
思爾微微一笑,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在榮澤雲海的三千年裡,只有那一個小院嗎?」
珞姻上仙抿唇答了一聲是。
思爾神女側目看向窗外,明朗日光正好,繁花爭艷翠葉華藻,天界仙鳥棲息在梧桐木枝上,打著圈圈歡聲啾啾鳴叫。
「了了是個好孩子。」思爾這般說道。
至於十八層煉獄那滿含割骨切膚之痛的三百年,思爾沒有問,珞姻也沒有說。
在珞姻上仙走出殿門之後,思爾神女坐到初蓮的床邊,看著沉睡的妹妹低聲歎道:「若是日後讓她知道,當年我本可以從天兵手中將她搶來,不讓她墮下煉獄.....」
思爾對著現下不會回答的妹妹問道:「這孩子會不會恨我?」
然而這世間向來都是有失必有得,若不去那十八層煉獄,又哪裡能鍛燒出這一身乾淨純粹全然承襲草木本源天地靈脈的仙骨。
珞姻上仙從殿門口出來以後,看見夙恆冥君站在門口迴廊的涼亭裡,坐在石椅上的修明神君淺笑溫潤。
她走過去,修明悠然站了起來。
修明神君牽過她的手,三月春風般聽的人心生愜然的聲音問道:「見過了,如何?」
「很開心。」珞姻答道:「就是暫時不能讓娘知道,我即將和你成親。」
「無妨,讓岳母好好休息。」修明的聲音淡漠且平靜,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很在意。
但他心裡卻是這樣想的,既然如此,就再加幾位可靠的仙醫來此處,源源不斷供上靈丹妙藥。等初蓮神女養好傷,立刻帶著珞珞去見她。
似乎在凡界,得到岳母的肯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花叢中鑽過來的慕挽冥後走到了夙恆身邊,身姿依舊綽約窈窕,看不出分毫懷有身孕的樣子,夙恆抬手攬過慕挽的腰,似乎走到哪就要寶貝到哪的樣子。
臨別時,雲風微起,捲過夙恆深紫長衣的衣擺,這位素來沉默寡言的冥君殿下,淺紫瞳眸依舊深不見底,對著修明神君沉聲說道:「至多兩年,他們忍不了太久。」
慕挽冥後和珞姻上仙都聽得不大明白,修明神君低笑一聲答話道:「那便等著他們動手。」
慕挽眨了眨水潤清透的明亮美目,還是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但珞姻卻是反應過來,修明和夙恆所談的怕是不久之後,三十六重天當真要爆發的.....
一場毀天滅地的魔亂。
☆、第55章 煌如火焱
榮澤雲海瑤光閣,景瑤站在寬大的清明琉璃鏡前,夜風蕭索透窗而過,她卻只穿了件薄薄的紗衣。
纖塵不染的明鏡倒映著佳人的雲鬢雪膚,峨眉杏目,她對著鏡子笑了一聲,那鏡中人亦跟著笑,只是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下來。
「為什麼.....」
景瑤喃喃自語。
「為什麼她將我害成這樣,明日卻要成親了.....」
髮髻上沉重的珊瑚鈿跌落在地,發出悶心的聲響。
「你知道,我有多恨她嗎.....」
鏡中人蒼白著臉,目中空蕩蕩一片,薄紗長衣裹著的身子,纖細嬌弱得像是堤邊扶柳,彷彿那風再吹得大些,就會讓她不堪重負摔倒在地。
景瑤緩慢地蹲下來,撿起地上的珊瑚鈿。
她站在落地明鏡前,滿含佳情柔意的杏目中,如有水汽氤氳,似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
「賤人,都是賤人......他們都對不起我.....他們每一個人都對不起我.....」
景瑤在那珊瑚鈿種蘊入幾分仙力,抬手朝著鏡子猛然砸了過去。
琉璃鏡晶瑩閃光的碎片灑落滿地,霎時生出一地破冰碎玉的清脆聲音。
兩位仙婢手提竹骨冰綃的燈籠,將榮澤雲後引到了景瑤天女所在的華屋。
打開那橫斜的門栓,推開黃梨木的高門,榮澤雲後所看見的,就是小女兒景瑤坐在一堆琉璃碎片中,無聲哭泣的頹然模樣。
看見女兒這個樣子,榮澤雲後雙眉緊鎖,凌澤上神在川壁雲洲笙歌尋歡的浪.蕩韻事,她自然是知道了許多。
但榮澤雲後也同時覺得,即便凌澤上神去了冥界的楚館秦樓尋花問柳,她的女兒景瑤,也不應該擺出這幅無能熊包的樣子。
「阿瑤。」榮澤雲後柔聲喚道。
景瑤天女抬眸看向母親,灰暗的雙目中毫無光彩,默不作聲沒有應答。
榮澤雲後走到景瑤身邊,伸手撫上女兒柔嫩姣好的臉龐,食指和中指上的貓眼石戒指,在深夜中似是更加堅硬冰涼。
被榮澤雲後捧著臉的景瑤,並沒感覺到來自母親手中的溫暖又輕柔的撫慰。
榮澤雲後笑了一聲,聲音輕緩道:「這幾日你哥哥季九病情忽然加重,娘親抽不出空,才沒趕來看你。」
「好在你季九哥哥的傷已經好了大半,現在已經可以下床了。」榮澤雲後纖長的手指將景瑤鬢角的碎發搭上她的耳背,語調更為柔和地問道:「阿瑤,你一直不用我操心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景瑤低頭癡癡的笑。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你會在意?」她沒心沒肺地回答:「你不是只會管季九嗎?哪怕他是個斷了仙骨的廢物,哪怕他除了尋歡作樂什麼也不會做,也斷斷不會來瞧一眼親生女兒。」
榮澤雲後聞言強壓一口氣,心中仍覺怒極,那幾日季九的狀況遠遠比景瑤嚴重得多,她自是要挑傷重一些的看顧。
她遍尋天界最好的女醫官,全部指派到了景瑤房裡,又從賬房分撥大把的金銀,砸在給景瑤的靈丹妙藥上。
女兒景瑤這番白眼狼一般的話,當真是讓榮澤雲後心寒至極。
此外,景瑤還用「斷了仙骨的廢物」這七個字形容季九,全然戳中了榮澤雲後的痛處。
方纔還是柔聲安撫女兒的好母親,現下的榮澤雲後,卻是揚手一巴掌過去,直接扇在了景瑤的臉上。
食指和中指處的貓眼石戒指,在景瑤的嫩臉上留下尤其明顯的紅痕。
這是榮澤雲後,這麼多年來頭一次動手打了景瑤。
景瑤彷彿絲毫不覺得痛,揚著小巧圓潤的下巴,嘴角掛著刻薄的笑意,手指挑起自己的一縷長髮,指尖繞著那柔順的發尾輕聲道:「娘親,我錯了,您息怒,您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