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屬於細微的傷口,但那白若瑩雪的脖頸上,卻還是出了兩滴血。
修明神君頓時有些緊張,甚至沒去管還浮在不遠處的魔主,只低聲問珞姻道:「疼不疼?」
珞姻上仙摸了自己的脖子,傷口小到根本感覺不到疼,又或者是在十八層煉獄裡待了三百年,對這點疼痛早就沒有感覺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刻抬頭看向復又澄澈碧藍的仙界天空,原本是白雲裊裊仙霧騰騰的如洗藍天,而此刻,卻果然已經有了蓄勢待發的天罡驚雷。
暗黑森林裡的那一幕重現眼前,那時魔主對著天罡驚雷陣立下重誓,若是傷了了一分,便會被天雷劈成灰。
珞姻上仙有些慌張地看向不遠處的魔主,想對他說點什麼,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疼。」珞姻最終只是這樣回答修明。
魔主卻已經聽到了轟隆作響的炸天雷鳴,他轉身衝著遠方御風而行,竟是直奔能俯瞰整個天界之景的凌霄之巔。
珞姻上仙抬起頭,看著修明問道:「你不去追他嗎?」
「不用了。」修明看向天際萬鈞一發的鏗鏘雷霆,摟在珞姻腰間的手收的更緊了一些,彷彿隱約知道了什麼,「這些天罡驚雷不會放過他。」
「他的本形,是一塊煉獄裡的熔岩。」珞姻輕咬下唇,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我在十八層煉獄的時候,就待在那塊石頭上。」
「並不是因為喜歡待在那裡....」珞姻上仙低下頭,遠望下方四處狼藉的戰場,「是因為骨頭碎了,挪不了地方.....其實那裡的鬼火最烈,燒的全身都疼....」
遠處的魔主早已聽不到珞姻的話,他一直在聽狂風疾走的所向,只覺得週遭越發的冷起來,定是飛的越來越高,也離凌霄之巔越來越近了。
在十八層煉獄待了有多少年,他其實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的神識與靈智,都出自無上天書的召喚,而那個召喚的聲音,也不過只是有三百年而已。
那本天書告訴他,凌駕三界之上掌控三十六重天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無人敢逆,所求皆得。
三十六重天的凌霄之巔,魔主那雙赤色的瞳眸依舊粲然勾魂,卻是看不見一切景象,追了他一路的天罡驚雷劈下來的瞬時,他想到的,竟然還是十八層煉獄裡的熊熊鬼火。
似乎那個地方,才是最適合他的所在。
魔主臉上的傷口溢出鮮血,鬆垮的玄衣飄然臨風,面容似彼岸花般妖冶,神魂將滅的這一刻,他笑得依舊心不在焉:「也罷.....」
凌霄之巔的最後一幕,便是被雷霆劈成灰的石砂揮灑了一地。
華殿高燈,四壁恢弘,天後陛下合上鸞妝銅鏡,背對著身後的建夜說道:「你做的很好,在天兵天將殺來之前調離他的心腹,也沒被他發現。」
她姿態極為端莊優雅地轉過身,髮髻上的寶珠華釵熠熠生輝,對著建夜笑了一聲道:「你放心,我是懷胎十月將你生下的母親,無論怎樣,斷不會害你。」
☆、第86章 滄笙曉寧
通亮高敞的大殿內,地板倒映著山澗清泉般透明的水晶珠光,天後陛下的翡翠金鞋踩在地上,發出擊玉敲金般清脆的聲響。
她緩步走到建夜面前,伸手為他理正了衣襟,一如慈母般細緻入微。
「幾萬年的時間過得可真快,那時你才剛比我的膝蓋高一點,」天後淺淡一笑,抬頭看著建夜道:「如今,卻比我高上這麼多了。」
天後側身向前走了一步,繁疊的金絲錦緞紅裙擺垂曳於地,她撫著自己挽到耳邊的烏黑髮髻,語氣溫厚和藹地問道:「阿夜,告訴母親,你可是喜歡那個天界第一美人?」
「不喜歡。」建夜冷淡回答。
天後聞言,眉梢一挑,唇角帶笑地說道:「既然不喜歡,那仙魔大戰的時候,她立在雲端發呆,你為何不讓景瑤動手?」
建夜沒有出聲。
「你也知道,我之所以用無上天書召喚魔主,便是為了轉移整個三十六重天的注意力....」天後低下頭,抬手提起了裙擺,目光依舊溫和,「我費了多少精力,你是看在眼裡的,可不要為了區區一個女仙,而壞了我的事。」
天後說完這話,轉身似是要走,行至一半停下腳步,背對著建夜說道:「對了,景瑤那孩子,好像被哪位神仙抓去天刑宮了.....」
「天刑宮那種地方,刑罰手段千千萬萬,景瑤必定扛不過一天,卻不知會說出什麼話來....」天後轉過臉,眼角餘光看著她的親生兒子,唇角一勾,微微笑道:「阿夜,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當晚涼風似水,月明星燦。
天刑宮的某一處黑室內,景瑤被玄天鎖死死禁錮在堅實的鐵椅上,透明的仙障牢牢封印住她體內的死魂,她的嗓音因為極度驚慌而改變了聲調,兼具著明顯的顫抖道:「為什麼要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柳眉緊蹙,杏眸睜大,景瑤呼吸急促地看著面前的刑官,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我是榮澤雲君的女兒....我是凌澤上神的妻子.....你要對我做什麼.....」
她拚命地掙扎,想從沉重的枷鎖中掙脫出來,然每一次都是徒勞,每一次都是蚍蜉撼樹,唯一的結果,便是讓自己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景瑤忽然停下了一切動作,聲音極為平靜道:「我是珞姻上仙的親姐姐,修明神君是我的妹夫,你若傷了我....」
灰暗潮濕的牆壁上爬滿了黝黑的霉斑,桐油壁燈的光暈微弱到幾不可見,景瑤面前那位身著黑衣,頭戴鐵面的刑官,彷彿是聽不下去了一般,抬手摘掉了自己的面罩。
景瑤在這個剎那驚異之極,「是你?」
隨即,她彷彿找到了救命的稻草,連嘴唇都在顫抖,「建夜....你快救救我....快,你能進來,一定能帶我出去.....」
建夜並沒有答話,他單手抽出一把泛著寒光的重劍,依舊沒什麼表情,就彷彿他即將要做的,是一件稀鬆平常不足為奇的事。
「別殺我....」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滾落,散亂粘結的長髮纏在肩頭,景瑤抽噎著泣不成聲道:「我不想死....我還不到一萬歲.....」
長劍出鞘,頎長魁岸的身形在斑駁的牆面倒出暗影,建夜手握那玄鐵製成的劍柄,掌中蘊藉了八成仙力,猛烈向下沉重一砍。
砰然一聲巨響。
卻是劈斷了景瑤的鎖鏈。
封印景瑤的仙障霎時被劍氣劃破,銳利流光一閃,反噬在了建夜的手上,在他生著厚繭的掌心割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血,一滴一滴,跌落在地。
蓬草鋪就的地面上隱約能看到幾處暗紅的血點,整個黑室內,瀰漫著經久不散的血腥味。
「你.....」景瑤從鐵椅上站起,劫後餘生的呼吸尚未平定,面頰依舊慘白無血色,一雙楚楚動人的杏眸,卻是生出了亮極的光彩,「快帶我出去....」
建夜依舊默然不語,身量筆挺立在原地,就彷彿那只受到重創的手不是他的一樣,又彷彿他根本感覺不到痛一樣。
建夜抬手將沉重的長劍收回劍鞘,從懷中拿出的赫然是一塊屬於天後的通行令牌,他將這塊令牌交到景瑤的手上,「你出去之後,莫要再回天界。」
燈影微晃,清夜飛霜,直到建夜的身影將要消失在門口,緊緊攥著那枚令牌的景瑤才開口問道:「等等,你為什麼....要救我?」
建夜側過臉斜睨了她一眼,沒有答話,便快步走了出去。
景瑤看著他離去,隨即彎腰撿起一段染血的蓬草,站直了以後,鬆手看著那根草悠悠蕩蕩地飄落。
她呵呵地笑出聲,彷彿想到了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
景瑤這才想到,她的體內養了幾十隻死魂,她如今,乃是刀槍難破的不死之身。
所以建夜根本無法殺了她。
既然沒辦法殺她,不如順勢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