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的長明宮燈忽然變得極亮,水晶珠光的地板射出耀眼的華光,紅朱高門處,兩鬢斑白的天帝雙手負後,眸光清冷,長歎一聲道:「哎,你當真覺得,我會放任一切都不管?」
「陛.....下?」天後目色一滯,啞然當場。
天帝陛下的身後站滿了高位仙官,左右兩邊各立著修明神君與文昌帝君,修明左臂的傷尚未好全,然他還是用左手提著一把未出鞘的重劍。
啪的一聲驟響,是茶杯打翻在地,陡然摔出來的聲音。
天後緩慢地從主座上站起,儀態仍是嫻雅端方,挑不出分毫的錯來,「陛下在說什麼....我聽不懂陛下的話.....」
「聽不懂?那你看看這些吧。」天帝將手中的文卷甩到了地上,一拂袖擺說道:「你當年盜取無上天書的始末,你催動魔亂的記載,你意圖毀滅凡界的證據,都在這裡。」
天後顫巍巍著腳步,走到了天帝面前,隨即癱倒在地,抖著手撿起那堆文書。
「這不是真的....陛下.....這分明是有人要栽贓陷害我.....」
她的話尚未說完,就有一名高位仙官出聲打岔道:「我等取證了三百年,斷不會出一絲一毫的差錯,願以仙位擔保,這些文書沒有半點參假。」
「哎,你到底想要什麼呢?」天帝向前走了一步,低頭看著天後問道:「難道三十六重天的天後位置,還不能滿足你的野心?」
「呵呵......」天後沒有回答,她雙手扶地,只這樣楞然地嗤笑著。
片刻過後,她忽然抬頭直視天帝,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慌張:「建夜在哪裡?」
天帝被她這麼死死地盯著,忽然覺得耳朵有些癢,於是伸出小拇指撓了撓耳朵,用拉家常般平淡的語氣說道:「他啊,昨晚進了天刑宮,就沒再出來。」
「怎會如此.......」天後雙手微顫。
接到天帝陛下的眼神以後,天帝的掌司官好心解釋道:「天刑宮嘛,是這樣一個地方,出來一個,就得補上一個,建夜大人為了讓景瑤走,自己頂替了她,不過說到底,也還是為了天後您哪......」
天後聞言癱軟在地,雕琢金翅鳳尾的袖擺平鋪了一片,十六紫的珠玉髮釵從她的髮髻滑落,鏘鏘然摔碎在地,「是我害了他......」
兩位仙尊手段雷霆,想當場散盡天後的法力,卻在出手的最後一刻,被驟起的明光甩飛了出去。
仙尊被甩飛,實在是一件可怕至極的事情。
天後的頭頂浮出一本金色扉頁的長卷,卷軸赫然標記著無上天書四字,她動作緩慢地站了起來,
「我拿無上天書是為了你......我發動魔亂也是為了你.......我想讓天人冥三界只有神仙,我想讓你永不羽化,流芳萬古......」
天後的話說完之後,殿內忽然極光湧動,乍起團狀驚雷,一浪響過一浪,直直撲向天帝和他身後的所有神仙。
天後用無上天書做引,催動玄雷之訣,大有與天帝一干神仙同歸於盡的意思。
天帝陛下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指點兒子和孫子,他轉過臉看著文昌帝君和修明神君,一揮袖擺很是霸氣地說道:「龍崽子們,看這裡,多跟我學著點。」
天帝的袖袍甩過以後,四面八方出現了無數個黑洞,將那些滅魂斷骨的玄雷,片甲不留地當場抽走。
隨即他依舊親自出手,縮地成寸疾步換影,拂袖伸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拽走了天後頭頂的無上天書。
天帝將無上天書揣進兜裡,身形一晃站回原地,語調滿含蒼老的驕傲道:「哈哈你們看,被我搶到了吧。」
天後被幾位仙官押走之後,修明神君忽然對天帝說道:「我去一趟北漠。」
天帝隨意翻著無上天書,滿意地發現一頁沒少,無比心安地將它合上,對修明揮揮手道:「去吧,如今諸事告一段落,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然而就在修明瞬移消失的那個剎那,天帝猛地反應過來,「等一下,你說北漠,開了幽冥深淵的北漠?」
沒有聲音應答。
幽冥深淵的邊界處,珞姻的赤血鞭已經纏住了景瑤的脖子,團團高牆般的鬼火死死圍困了凌澤,珞姻手下一緊就要勒死景瑤,卻聽到景瑤格格地笑出聲。
「你看看後面,修明神君來了.....」景瑤的眸子彷彿在這一瞬煥發光彩,臉上胭脂厚重,卻掩不住唇色蒼白,「他多擔心你啊,可他若是知道,你早就和凌澤在羌蕪樹林裡.....」
珞姻手下一鬆,失神一瞬。
景瑤看準時機,立刻拔出頭上的銳利髮簪,蘊藉最後的仙力,勢如雷電般將要扎入珞姻的心口。
那簪子,卻被修明的威壓絞成了碎末。
蓬斷草枯,疾風凜冽,珞姻握著赤血鞭的手柄,踉蹌一步向前跑去,自始至終不曾回頭看一眼修明。
但她顯然是逃不出修明殿下的手掌心,尚未跑遠就被他一把捉住,牢牢扣在懷裡。
「你要跑去哪裡,恩?」修明右手緊握她的如素纖腰,左手鉗住她精緻的下巴,在她背後低歎一聲道:「這麼調皮,不怕我晚上收拾你?」
景瑤方才被珞姻打斷了一條腿,此刻匍匐著爬了過來,「呵呵......」
她仰頭對修明說道:「你不知道.....三百年前,你的寶貝珞姻上仙,就已經和凌澤上神.....在那片羌蕪樹林裡.....」
珞姻雙目漾出水霧,忽然轉身撲進修明懷中,雙手勾著他的脖子,非常可憐地抽噎著哭了。
凌澤用劍氣在鬼火屏障中劃開一道出路,幾下便閃到了景瑤身邊,他靜默半晌,景瑤卻還在嗤嗤發笑:「他們兩個,早就在樹林裡....做過苟且之事.....」
珞姻哭都不哭了,只緊緊貼在修明懷裡,渾身輕顫,生怕被他扔掉一般。
「三百年前,是我沒有護住她。」修明抱著懷中的寶貝,看向景瑤低聲道:「苟且二字,配你更合適。」
景瑤沒想到修明會這麼說,呆愣片刻問道:「你早就知道他們之間的事?」
景瑤呵呵地低笑著,「為什麼,她這樣一個神仙和凡人所生的賤種.....值得你這般用盡心思地寵著....」
「那我呢.....我怎麼就沒人疼了呢.....」
景瑤忽然淒厲地驚叫一聲,像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修明抱著珞姻瞬移到十丈開外,在四周召出牢不可破的防護結界,景瑤身邊的死魂之氣瞬間漲到了巔峰,她痛到面目扭曲,指甲摳進了土地。
死魂正在反噬她的心脈。
她神志不清,只一個勁地念叨著:「凌澤....凌澤.....」
凌澤上神彎腰去拉景瑤的手,卻被無形的屏障彈開,分毫沒碰到。
景瑤哭哭笑笑,聲音怪異地像是來自深山裡的老妖,「凌澤.....我看到了、看到了.....你和別的女仙.....生下的兒子.....」
她跌跌撞撞,一路摸爬滾打,「我本可以殺了他....可他是你的兒子....我下不了手.....」
死魂與幽冥深淵中的氣息竟是穩穩相吸,景瑤不受控制地滾向深淵之邊,彷彿疼到全身散架,卻沒有任何減輕痛楚的辦法。
「凌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呀....」她對著深不見底的幽冥之淵喃喃自語,渾身一抽後,僵直著身體滾了下去。
朝陽升起,遠方天闊開出一片明光。
淺風吹過,凌澤上神在原地站了良久,他撿起地上那面銅鏡,是景瑤方才掉的。
他似乎是想了想,歎了一口氣後,將那面鏡子也扔進了幽冥深淵。
珞姻忽然感到四周都安靜了,她仰起臉定定看著修明,深棕瞳色的美目中仍舊盈滿了水霧。
修明低頭吻上她嬌潤的唇,輾轉吸允,攻城略地,在珞姻被他吻到喘不上來氣的時候,他低聲一笑,將她打橫抱起,「方纔說晚上收拾你,現在還記得嗎?」
珞姻貼在他懷裡,恩了一聲點點頭,雙手勾上他的脖子,「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