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劍鏗然相撞,都是竭盡全力的勢頭,寧瑟試圖下狠招,卻無力脫身。
纏鬥將近半個時辰,劍下流風愈加急促,耳邊風聲尖厲,彷彿惡鬼哭嚎。
寧瑟蹙眉,向後一個空翻,低頭聽清他的位置,反手甩下一個浩瀚火陣。
天火。
鋪天蓋地的天火。
底下眾人從未見過如此來勢洶湧的天火,火光盛大如七月驕陽,將夜幕生生照成了白晝。
紀游做賊般溜到某個人身後,猛地揪住他的衣領,「你看,天上那個放火的,是我寧瑟師姐。」
那人諾諾稱是。
紀游點頭,然後語氣不善地問:「你還敢不敢說她是牛糞,玷污了雪蓮花一樣的清岑師兄?」
那人抽了抽鼻子,帶著哭腔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紀游鬆手放開他,攏著衣袖道:「知錯就改,我姑且原諒你。」
言罷,繼續抬頭望天。
天上的戰局正激烈,蕭若被困在天火陣中,劍風又被寧瑟制住。
他提劍閃身,身影快到看不清,劍芒從各個角落聚集,最終化成六個虛影。
這並非天乾劍法。
夜幕暗沉,風靜雲停,樹影彷彿在這一剎那靜止,空有月色流轉一地。
玄音仙尊瞳眸一縮,丟開手裡的瓜子,高聲喝道:「召喚式魂,這算作弊!」
人群中再次嘩然一片。
紀游什麼也不懂,連忙跑過去問:「師尊,蕭若他用了什麼?」
「用了式魂。」玄音仙尊擰著眉毛,側目看著紀游道:「蕭若這小子簡直壞透了,劍裡藏了六個式魂,都是準備好的東西。」
紀游依然聽不懂,於是追問:「什麼叫準備好的東西……」
玄音仙尊失去了耐心,抬手拍上紀游的腦門,「你腦子裡一天到晚都裝了什麼!」
他說:「就是事先準備了道具!不是像你師姐那樣,靠法訣憑空幻化天火,而是直接把道具掏出來,這個道具名為式魂,算是一種木偶人。」
說完這番話,玄音仙尊冷聲問:「你懂了嗎?」
紀游點頭,望著天上道:「那師姐會不會輸?」
不會。
六個式魂衝出了火陣,寧瑟察覺不對,一把扯下了蒙眼的布帶。
她後退一步,翻身用劍尖撐地,凌空一躍而起,手下劍光火光竟然完全交融。
劍影繞過六個式魂,衝著蕭若奔騰而來,他當然側身避過,卻不料寧瑟已經站在他身後。
她反手握住劍柄,橫劍擋在他頸前,當空明月正盛,將她腕間的冰鐲襯得晶耀生輝。
底下已經有崑崙之巔的弟子,滿心崇拜地大喊寧瑟的名字。
寧瑟抬頭看著蕭若,同他道:「你輸了。」
蕭若與她對視了一陣,她十分友好地衝他笑了笑,蕭若的臉上便微微泛紅。
他侷促地收回目光,猛地後退一步,「我學藝不精,讓仙友見笑。」
話音未落,原本倒地不起的式魂忽而站了起來,天邊暗雲聚攏,狂風捲過飛沙走石,在場弟子都有些發愣。
玄音仙尊從座位上站起,臉色大變道:「這小子是第一次用式魂,六隻式魂全部反噬了。」
紀游湊近幾分,很好學地問:「什麼叫反噬啊師尊?」
玄音仙尊沉默了一瞬,忽然不想承認這是他的徒弟。
然而一瞬過後,他還是耐心回答道:「式魂不認主,要開始作亂了,待會可能還要召來天雷。」
紀游被這話嚇得一愣。
轟隆一聲驚雷乍響,九轉天雷果然跳躍出現,在天邊閃出一道道疾光。
六個式魂合為一體,眼看就要衝向寧瑟和蕭若。
寧瑟怔了一怔,心知逃跑已經來不及了,就打算用自己的威壓硬抗,又覺得很有可能扛不住。
雷電劈下來的那一瞬,玄音仙尊還沒出手,已經有人先他一步。
來者也是一襲黑衣,身形挺拔修長,面容極其俊美,卻因神色淡漠疏離,看上去不是很好相處。
底下有人幾近狂熱地喊道:「快看快看!那就是清岑師兄!」
清岑側目看了那人一眼,黑衣袖擺迎風飄起,指間尚且夾著牽引式魂的法訣。
雲霧消散,天邊雷霆聲轉弱,連夜風都柔和了許多。
塵埃轉眼落定,清岑提著那幾隻作亂的式魂,像提著幾棵撿來的白菜,若然無事地站在庭院中央。
玄音仙尊愣了一小會,才反應過來方纔那些九轉天雷,還有六隻作亂的式魂,都被這位乍然出現的年輕人一手壓下了。
寧瑟一把扔掉手中的劍,樂顛顛地奔了過去,將清岑攔路截住,抬頭看著他道:「你是用威壓扛住了反噬麼?」
尚不等他回答,她就自己接話道:「天雷威力駭人,你有沒有受傷?不如這樣好了,我幫你從頭到尾檢查一下。」
她遠遠朝他跑了過來,現在又這樣出言關切,他心裡其實有些高興。
清岑正要接話,又聽她說了一句:「我和天乾山的人打了快一個時辰,方才雷電要是劈下來了,我肯定沒勁接。」
清岑拎著式魂,看到不遠處有個提劍的青年目光一直牢牢盯著寧瑟,並且抬腳走了過來。
清岑狀似平靜地問:「和那個人打了一個時辰麼?」
寧瑟偏過臉,看到走過來的人是蕭若,於是應聲道:「是他,天乾山的大弟子。」
清岑嗯了一聲,卻忽然道:「戰局已經結束,他應該把目光移到別處。」
蕭若緊盯著寧瑟不放,這一點讓清岑覺得很不順眼。
寧瑟沒有聽懂,還是應了一句:「嗯,有道理。」
清岑微一挑眉,低聲反問:「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寧瑟原地一蹦,興致勃勃地接話:「你說出來就是了,我會盡力理解的。」
話音才落,蕭若已經走到他們面前。
清岑的目光掃過蕭若,見他手中握著寧瑟的劍,衣領在鬥法時劃開了幾道口子,忽然就沒有方纔那麼高興,語調清清冷冷道:「我不想說了。」
第11章 妍芳
比武剛剛結束,門外仍然站了不少人,又因為戰局的結果出人意料,庭前交雜了一片喧鬧聲。
天乾山的弟子們萬萬沒想到,他們聲名在外的大師兄會輸給一個默默無聞的姑娘,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同時感到面上無光。
但他們轉念又想,倘若是自己和寧瑟過招,也許幾個瞬息都撐不下來,那一腔羞憤之情就平復了許多。
再看他們大師兄,此刻正筆直地站在庭院內,雖然輸得十分徹底,卻彷彿有種一點也不想走的意思。
蕭若的確不是很想離開。
他嗜武好學,向來眼高於頂,今次卻被寧瑟一舉擊敗,又目睹了清岑一手壓下反噬,心中很有一番惺惺相惜的感慨。
蕭若從前並沒有見過清岑,只是聽說過清岑的名字,當下乃是初次相見,對方又救了他的命,思索片刻後,他緩聲道:「多謝仙友方才出手相助,改日若是有空,定要登門拜謝。」
卻不料清岑很是平淡地回了一句:「我順手而已,你不必如此感激。」
「順手而已」這四個字,讓蕭若著實一愣。
楞完了以後,他依然客氣道:「還是要多謝你。」隨後又看向寧瑟,「你剛才把劍落在地上了,我把它帶了過來。」
寧瑟瞧見清岑以後,扔下劍直接跑向了他,蕭若撿起劍送到她眼前,她有些意外,抬手收了劍,順便同他道謝。
遞劍時,蕭若的手指碰到了寧瑟的手背,他頓了一瞬,接著伸開五指,摸到了她的整隻手。
寧瑟的手白白淨淨,但摸上去並不像詩經裡所說的「手如柔荑,膚若凝脂」,因為常年握劍修法,手上有幾處薄繭,虎口還有一道半寸長的疤。
蕭若收了手,低頭又對上寧瑟不解的目光,頓時耳根微紅,彷彿被摸了手的人是他。
月下草木迭影,風聲微不可聞,遠望天際的浮雲,似乎遮掩了半邊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