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河仙尊呼吸一滯,手骨捏得嘎吱作響,指節泛著青白色,顯然已經怒到了極致。
「堂堂一個殊月仙君,竟也是個草菅人命的貨色!」宋河仙尊怒目相向,沉聲開口道:「今日就是奕和仙帝來了又怎樣,哪怕捅到天帝跟前,我也要討個公正的結果!」
殊月側過臉看向寧瑟,低聲問道:「你要死要活非得來崑崙之巔,就是跟著這種仙尊學修法麼?」
寧瑟尚未回答,殊月自己接了話道:「依我看,還不如在家玩樹枝呢。」
寧瑟怔了一怔,隨即使勁搖頭,指著玄音仙尊道:「我師尊眼界比他開闊,為人處世也比他通達許多。」
殊月的目光掃過玄音仙尊,淡淡應了一聲嗯,而後又道:「你很久沒回家了,父王母后都很想念你,這次的事情結束後,你隨我回天外天鳳凰宮吧。」
夜風透窗而過,大堂內光影錯落,有人踏著滿地月色而來,僅僅一個黑衣側影,都堪稱風華無雙。
來者正是清岑。
他的身後跟了一眾陌涼雲洲的神仙,無一例外地守候在雲端,唯獨他一人踏進了門檻,最後停步站在紀游的身側。
紀游眼中含淚,看著清岑道:「師姐被人誣陷,沒有人相信我們。」
「誰說沒人信?」殊月在最上位接話道:「我天外天的所有神仙,都非常相信你們。」
宋河仙尊嚥下一口怒氣,狀似平靜地面對清岑,同時問了一句:「這裡是審訊的刑堂,不知殿下有何貴幹?」
寧瑟也直愣愣地望向清岑,幾乎想立刻跑到他身側。
「自從清岑進門以後,你的眼珠子都不會轉了。」殊月抬目打量清岑,一邊和寧瑟說話道:「把臉偏過來,你不覺得哥哥更好看麼?」
近旁燈火搖曳,晃出一陣碎影流光,寧瑟深吸了一口氣,同時應話道:「在我眼裡,他才是最好看的。」
殊月挑眉,不以為然道:「我看你是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已經是非不分了。」
「我這是正常的眼光。」寧瑟道:「你不知道他有多招人喜歡。」
殊月不再言語,心頭卻生出一種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換了個話題接著道:「我們鳳凰族有幾個青年才俊,不僅相貌格外出挑,品行也是一等一的好,你看上哪一個都行,往後你們成了親,還可以抱一窩小鳳凰。」
他道:「等你回家,哥哥就把他們介紹給你。」
這話一字不漏地傳進了清岑的耳朵裡。
清岑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已然波濤洶湧,但他又不能找殊月的麻煩。
他抬手打了個指訣,門外的雲團拖進來一個人,那人面色蒼白如紙,四肢都泛著青黑色,正是剛斷了仙骨的承平。
宋河仙尊乍一看到承平,神色便從憤怒變成了驚痛,他快步上前握住承平的手腕,指尖探到了凡人的脈相。
崑崙之巔有幾位德高望重的仙醫,今次使盡全力救治承平,仍然沒有保住他的仙骨,只是為他撿回來一條命。
失了仙骨的神仙,幾乎和凡人無異。
「你帶承平來做什麼?」宋河仙尊抬頭看向清岑,言辭中出離了憤怒:「清岑你可知道,他受了重傷,需要臥床休養!」
一旁又有別的仙尊咳嗽一聲,繼而插話道:「三日後就是天君即位大典,按照天界禮法,我們不能直呼其名,必須尊稱殿下。」
宋河仙尊冷笑一聲道:「哪門子的殿下?不過是個靠著父親才有了封號的混小子!」
「那你算什麼?意氣用事,剛愎自用的老糊塗麼!」
此話一出,滿堂沉靜。
說這話的人乃是寧瑟。
宋河仙尊鬱結於心,吐出一口濁氣,抬眼看著寧瑟道:「你方才說了什麼?」
寧瑟猛地一拍桌,從最上位跑了下來,站在宋河面前道:「你敢不敢讓承平脫光衣服驗傷?他用盡十成法力,惡狠狠地劈了自己一掌,胸口必定有傷痕,絕非我能偽造出來。」
宋河瞪大了雙眼,怒聲應道:「有何不敢?我倒要看看,你能耍什麼……」
「花招」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宋河仙尊的手就被承平緊緊握住。
「師尊。」承平強撐著坐了起來,氣若游絲道:「請賜弟子一死。」
他說:「我已經是個凡人,不再有神仙的尊嚴,與其在眾人面前寬衣解帶,還不如讓我死個痛快。」
宋河仙尊屏住呼吸,還未給出答覆,就聽到清岑語聲漠然道:「那就捏個結界,單獨讓你師尊看看。」
承平瞪大了雙眼,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如鯁在喉。
清岑看他一眼,不急不緩道:「你敢自斷仙骨,卻不敢當眾寬衣,也算有自知之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宋河仙尊緊皺雙眉,抬頭應話道:「我這就捏個結界,查看他的傷勢,也好堵住你們的惡言。」
承平拉緊了自己的衣領,伏跪在雲團之上,轉而看向了寧瑟,「寧瑟師妹,你我之間也曾有過海誓山盟,雖說你現在另覓新歡,已經無暇顧及我,但怎能眼睜睜地……」
剩下的話尚未說完,流雲化成三尺長棍,照著他的後頸打了一棒。
直接將他打暈了過去。
宋河仙尊顫抖著手,緩慢指向清岑,問責道:「當著我的面,你也敢動手打他,你不覺得愧疚,不覺得後悔?」
清岑看也沒看他,面無愧色道:「我後悔沒有早點打。」
宋河仙尊胸腔一窒,覺得氣血湧到了喉嚨口。
殊月輕笑出聲,在一旁應和道:「打得好!滿口胡言亂語,還敢肖想我妹妹,也不知道照照鏡子麼?」
他抬步從上位走下來,目光仍然落在承平身上,「難怪會自斷仙骨,成天沉浸在莫須有的幻想裡,還不如投胎重走一遭。」
話音未落,龍族威壓已經絞碎了承平的衣服。
當窗映上明月白霜,過往夜風微涼,清岑走到寧瑟的身側,抬手捂上了她的眼睛,寧瑟扒著他的手臂道:「我想看看他的傷口是什麼樣的,我就看一眼。」
「他的傷口在胸前。」清岑道:「乾瘦如柴,沒什麼好看的。」
寧瑟了然點頭,應話道:「也是,肯定沒有你的好看。」
若是放在剛才,宋河仙尊聽了他們的話,必定要惱羞成怒,為徒弟出一口惡氣,而如今,他整個人都出離了神智,愣在原地說不上話。
燈火幽幽,拂上繡幕屏風,蘭微木然立在原地,眸色放空了許多。
從殊月仙君出現開始,她的腦中就一片空白,冷風吹過她的裙擺,血珠一點一滴地落下,她才發現自己的指甲摳破了手心。
「不要怪承平,都是我做的。」蘭微上前一步,跪在宋河腳邊道:「我以為寧瑟是個凡人,我不想讓她好過。」
宋河仙尊聞言詫然,再看蘭微時,已是滿目驚疑。
蘭微從袖中取出一本書,正是寧瑟丟失的天乾劍譜,「我想她應該安安分分做個凡人,哪怕機緣巧合飛昇上界,也不該偷學天界劍譜,不該和生來仙胎的神仙有所交集。」
「我沒想到她不是。」蘭微低下頭,髮髻上的步搖釵輕微晃動,她的目色沉靜一片,話也說得十分平和:「凡人生來卑微低賤,哪怕來了天界,遲早也要禍害我們,我管不了所有飛昇成仙的凡人,只想見一個剷除一個。」
宋河仙尊愣了半刻鐘,仍然不能接受她的話,他抬頭看著房梁,緩聲問道:「蘭微,你為何要牽扯承平?」
蘭微伏下頭行禮,莎綠色衣裙鋪在楠木地板上,彷彿夏末凋零的蓮葉,「正如師尊所知,承平原本也是個凡人,修法得道成了仙人,成功拜入師尊的門下……他心屬於我,我卻只想讓他回凡界。」
聽了半晌的紀游忍不住插話道:「說實話,你們兩個都不太正常,幸好我師尊門下沒什麼弟子,有的都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