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得有些惡劣,寧瑟略微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般問道:「依這句話的意思,你是有打敗他們的勝算了?」
清岑沒有回答,漠然打了個指訣。
他的身後站了五位軍師,此時已經爭論到面紅耳赤,白衣公子的出現乃是他們意料之外的事,且看目前的狀況,天兵這方無疑暫處劣勢。
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完全安靜了下來,一字排開站得筆直,臉上神情也變得格外肅穆。
寧瑟以為,清岑大概是用了密音傳信,她猜不到他們探討了什麼,但心裡當然是希望能有驚無險。
幽暗的黑牆遮擋了蒼穹,漏下一星半點的微光,刺骨的冷風中夾著濕潤的血腥氣,森寒的殺意在無限蔓延。
蠻荒北漠原本是天界的領地,後被魔族強行佔領,逐漸分化為三十多座魔城,每個魔城中都有管轄的老妖怪,分屬此地的玄術師,和數不盡的凶悍鬼怪。
早在數萬年前,魔族便有了一個大首領,然而這位首領在統轄魔族一途上,實在沒什麼智慧和天賦。
不同的魔城漸漸獨立,互相來往不復緊密。
所以眼下才是攻殲魔族的最好時機。
無數天兵揮刀上陣,天外驚雷隨雲翻滾,轟隆雷聲蓋過了鬼哭狼嚎,七八道雷霆驀地砸下來,頓時將黑牆劈出一個巨坑。
「好強的控雷訣。」寧瑟抬頭遙望,不由驚歎道:「這算不算暴力破解玄術,誰能做到這個境界?」
某位兩鬢花白的年邁軍師接了話道:「自然是我們殿下的手筆。」
寧瑟聞言轉身,這才發現清岑已經不見了。
她的周圍,站了十幾名近衛兵,還有一些隨軍的仙醫,和幾位久經沙場的軍師。
近衛兵的差事實在好做,只需守在仙醫和軍師的身邊,不用奔赴第一線和魔怪對砍,更不用絞盡腦汁列隊佈陣。
寧瑟百無聊賴地抱著劍,在人群中尋找清岑的身影。
天外驚雷越劈越猛,玄術所立的高牆即將被毀,白衣公子反而縱聲大笑,眉目之間如有癲狂之色。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他站在廢棄的屋舍之頂,手中緊握一枚紫銅鈴鐺,大量的魔兵攻佔了道路和街巷,當下正在和天兵割據。
魔兵和鬼物倒下了不少,天兵同樣傷亡慘烈,有位仙醫目不忍視,闔上雙眼歎息道:「我們準備的這般充分,怎麼還會鬧到這一步?」
他身旁的黑衣軍師冷嗤一聲,面色凝重地回答:「你當魔族是小綿羊,乖乖等在那裡讓你宰?」
那仙醫正要答話,黑衣軍師又道:「你是沒見過我們天兵被魔族打得節節敗退的場面,那可比如今慘烈千倍,那時我師父他老人家尚且健在,作為軍中頭一號的軍師,他眼看天兵慘淡收場,卻發覺自己無能為力。」
寧瑟聽了這話,頗為詫然地插。了一句:「還有這等事?」
作為鳳凰族的帝姬,她從小聽著她爹的赫赫威名長大,一直以為天兵驍勇善戰,攻無不克,哪想到還有被魔族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
「倘若沒有這等事,蠻荒北漠也不會落入魔族手中。」那軍師接話道。
「這魔城中的萬年老妖,早已向別的魔城通風報信,盼著援軍來解救他。」另有一位軍師道:「但各個魔城之間的關係,早已不像他想像的那般。」
言罷又添了一句:「不得不佩服殿下英明。」
寧瑟聽得雲裡霧裡,低頭細想了一陣,隱約覺得魔城間的關係之所以如此鬆散,很可能是因為天界從中作梗。
她一直以為如果天界要打仗,就會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打,但眼下看來,似乎背後的手腳也必不可少。
「單看這白衣人的架勢,像是著了瘋魔一般,就知道這場仗不好贏了。」方纔那名仙醫復又開口道:「戰場上的拚殺決策,就和行醫治病一個道理,稍有不慎便會斷送性命。」
仙醫大人說這話時,臉上神情格外沉穩,彷彿一位見慣了大場面的人,讓寧瑟心中有些佩服。
然而僅僅下一刻,便有三隻骨妖衝著這裡狂奔過來,張著血盆大口,作勢將要咬人。
仙醫嚇得渾身發顫,禁不住「啊——」地驚叫出聲。
寧瑟拔劍而起,三兩下砍碎骨妖,陰風擦著她的臉劃過,在她耳畔呼嘯作響,白煙倏爾消散,地上又冒起兩隻亡魂,她心中不勝厭煩,旋劍一個霹靂絕殺,所有鬼物被斬得乾乾淨淨。
因她動作太快,臉上面具就鬆動了幾分。
「小兄弟好身手。」一旁的仙醫長舒一口氣,不吝言辭地誇讚道:「劍術高超,反應敏捷,不愧是天君殿下的近衛兵。」
寧瑟伸手去扶面具,背對著仙醫大人回話道:「多謝誇獎。」
二十一軍營的兵長帶著幾位傷員奔向此地,前線戰況不容樂觀,他本人雖然安然無恙,最看重的手下卻受了幾處刀傷,還中了血妖的劇毒。
那幾名傷員裡,狀況最嚴重的正是蕭若。
兵長放下傷員後,馬不停蹄返回前線,甚至沒有說話的時間。
幾位仙醫立刻扶起傷者,給他們把脈療傷,因為蕭若坐得最遠,仙醫們又忙得不行,這麼一來竟然沒有看見他。
提起蕭若此人,寧瑟印象最深的還是他被炸成鍋盔的頭髮,眼下見他眉眼清俊,面目蒼白,腿上幾處刀痕,一副病弱美男子的模樣,寧瑟還有些不太習慣。
她伸手去扶他,剛打算叫一名仙醫,就發覺蕭若直愣愣地盯著她的臉,他方才不顧性命砍殺魔物時,尚且能保證冷靜自持,而今見到寧瑟的本來面目,卻驚詫到雙眼發直。
寧瑟抬手摸上自己的臉,這才發現面具掉了,一時也有點震驚當場,但很快就擺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狀若無事道:「啊,蕭兄,你看你傷的這麼重,就別說話了。」
四下妖火閃耀,燈光迷離若浮華,將她本就白嫩的膚色襯得像凝玉一般,她開口叫來仙醫,低頭去找那面具,捲翹的睫毛落下淡淡虛影,眼中還有瑩光閃動,更不要說那秀挺的鼻樑,微抿的紅唇,如何看得人心頭一軟。
真是漂亮極了。
蕭若有傷在身,呼吸更不平穩,他盯了她好一陣,原本蒼白的面色竟然微微泛紅。
且不論寧瑟外貌如何,光是這女扮男裝也要上戰場的決心,便叫蕭若很是仰慕。
「寧、寧瑟姑娘……」趁著仙醫還沒來,蕭若忽然開口道。
寧瑟猛地抬頭,跟著問道:「怎麼了?」
即便傷口疼痛不止,蕭若依然面不改色,一派正經地問道:「敢問你可有意中人?」
寧瑟尚未回答,蕭若忽然想起在北漠邊境第一次見到寧瑟時,她對他說的那番話。
那時寧瑟為了不讓蕭若對自己起疑,胡扯了一些話來誆他,用以解釋自己為何一眼就認出了他。
寧瑟說的話,大概類似於,我們萍水相逢,但是我記了你很久,還經常夢見你。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此刻的蕭若將這番話回憶起來,竟然一把拽住了寧瑟的衣袖。
「我想起來了,你親口承認過,早已對我芳心暗許。」蕭若傾身靠近她,在距離一尺的位置停了下來,「等戰事平息,我會娶你過門。」
第42章 曠野
四下風影搖曳,蒼穹黯淡無光,金戈鐵甲兩相擊撞,處處都是戰場獨有的駭然聲響。
蕭若心知自己的話說得突然,唯恐寧瑟不會接受,於是又沉聲補了一句:「你既垂青於我,我心中也有你,人們常說的心意相通,兩情相悅,大抵正是這個意思。」
寧瑟從未聽他說過這麼多話,眼下早已出離了驚詫,尤其他那句「等戰事平息,我會娶你過門」,給了寧瑟很大的衝擊。
她不知從何講起,兀自抱劍站遠一步,想起當初面對蕭若的那番胡扯,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蕭若一手撐劍,側身半靠著灰牆,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但他眼中隱含希冀,話也說得沉穩有力:「戰場上刀劍無眼,隨時可能斷送性命,你扮成男人隻身來此,可是為了捍守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