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雲霧稀薄,寧瑟分神時從雲端跌落,剛好落在了清岑的懷裡,他從未見她流了這麼多血,向來白裡透紅的臉頰也蒼白一片,她抬手捂上自己的雙眼,喃喃自語道:「你離我這麼近,我覺得是幻覺。」
「不是幻覺。」清岑往她嘴裡塞了一顆止血丹,看著她極其乖巧地嚥下,他用雲團將她整個裹住,俯身輕吻她的額頭,緩聲安撫道:「沒事了,別怕。」
寧瑟應了一聲嗯,臉頰靠上他的肩膀,再沒力氣說別的話。
漫天風雲變色,捲過狂狼飛沙,那魔族首領拔出兩把長刀,眼中浮出猩紅的血絲,彷彿要一戰決生死。
清岑的左肩靠著寧瑟,右肩上蹲著兩隻滾圓的山雀,而他本人並未拔劍出鞘,不過手中黑白兩氣蘊結,漸漸攏成了夾雜仙魔法道的太陰絕殺陣。
之所以叫太陰絕殺陣,是因為首創絕殺陣的那位神尊,覺得這個陣,實在是太陰毒了。
魔族首領手握兩把長刀,凝聚萬千剛烈魔氣,抬頭望向清岑道:「你三番四次逞強逆天,真以為無人能制服於你?」
話音未落,太陰絕殺陣劈頭而來,那魔族首領奮力反抗,幾乎放出了全部威壓。
然而清岑也用了全力。
倘若繼續對峙,那魔族首領還能撐半個時辰,但他卻忽然不再掙扎,眸中血光通亮,發出一陣陰測測的笑聲。
寧瑟的意識逐漸模糊,又在某個地方緩慢清晰起來。
她並未察覺自己身中魔族幻術。
她像是身在人界村莊,就在剛剛掉落的村莊裡,燃燒的鬼火蓋過了天火,嬰孩的啼哭聲令她心驚。
那位魔族首領橫刀朝向寧瑟,對著天邊的神仙朗聲開口道: 「只要你動手刺她心口一刀,我就放了整個凡界的人,帶領所有魔族投降天界,和所有魔族將領一起墮入十八層煉獄,如何?」
寧瑟抬頭遙望,看清岑提劍立在雲端。
「我恨毒了這個女仙,你幫我刺她一劍。」魔族首領道:「只要你對她動手,天兵天將不用再打仗,蠻荒北漠也沒有魔城,所有凡人都能安然無憂……」
冰寒的劍尖朝著寧瑟心窩刺過來,她膝蓋一軟,沒有半點抵抗的心思。
胸口疼得發涼,她幾乎要原地跪倒。
鮮血沿著劍刃滑落,她甚至不敢抬頭,更不敢去看清岑的臉,只輕聲道了一句:「其實不是很痛……」
她說:「你還可以刺得更深點。」
耳畔是魔族首領的狂笑聲,她覺得頭暈的厲害,又覺得自己興許是要死了,清岑的劍從她胸前穿過,她怎麼可能活的下來。
這樣也好,她從一開始就是自尋死路,在他的門前蹲了一日又一日,這算不算她強求來的孽緣,常言道強扭的瓜不甜,她糾纏了他這麼久,他終於放手了。
只是那些雲朵捏成的百鳥朝鳳,星辰高樓上他為她畫的畫,酒醉飲罷後他讓她不要走,還說等著她接他進門,這些事情她大概再也忘不掉了。
她記得他御風而行的樣子,侍弄花草的樣子,下棋看書的樣子,這些場景彷彿變成了畫,深深刻在她的心裡,她沒有一幅捨得丟棄。
她覺得自己很不爭氣。
纖長的十指攥緊了袖擺,她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哭,畢竟都要沒命了,眼淚哭出來也是浪費。
狂風依然在哀嚎,村莊內火光熄滅,一眾村民抬頭看向上空。
清岑抬手抱緊寧瑟,卻見她臉上毫無血色,似乎痛苦到了極點。
「她中了我的幻術。」魔族首領匍匐跪地,血液從傷口奔湧而出,太陰絕殺陣抽乾了他的法力,他尚有閒心笑出聲:「她以為你動手要殺她,這是我用七魂六魄引來的幻術,她必定對此深信不疑。」
他哈哈大笑道,「你殺我族人,滅我至親,辱我臉面,踐我魔城!你身處法力巔峰,我沒辦法對你下手,但不代表我沒辦法讓你難受,哪怕我命喪於此……」
他抬頭看著清岑,眼中紅痕密佈,喉嚨裡又卡出一口血,「也必定不讓你好過!」
「你死的時候不會有人形。」清岑並未看他,彷彿怒到了極致,又彷彿沒有半點情緒,總之話語依然平靜的很:「我會碾碎你的骨肉,斬斷你的元神,剝離你的魂魄,讓你比她痛上千倍不止。」
魔族首領奄奄一息,這番話也果然逐一應驗。
待他完全嚥氣,勁風吹過荒茫草原,魔族的屍首都化成了碎片。
天邊落日斜照,映上滿地芳菲,倦鳥紛紛歸巢,四面八荒都趨於平靜。
寧瑟卻攥緊了手指,彷彿痛極地蜷成了一團 。
清岑再次嘗試解開幻術,卻發現那術法根深蒂固,彷彿絲蔓般纏緊了寧瑟,他既不能傷了她,又找不到術法的源頭。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無能為力。
寧瑟在夢魘中哭了出來,清岑只能將她抱得更緊。
「我怎麼捨得傷你一分。」他在她耳邊道:「我就算拔劍自刎,也不會動你一根手指。」
他傾身吻她的臉頰,將話說的很慢,似乎期待著她能聽進去,聽進每一個字的情深意重,蠻荒北漠的戰事尚未結束,他心裡想的卻只有寧瑟。
寧瑟,寧瑟。
這兩個字甜中帶苦。
夕陽落幕,耳邊是無休無止的涼風。
清岑抱著她轉身,兩隻山雀尚且趴在他寬闊的肩上,各自眼中都含了淚光,流雲行往天外天鳳凰宮,清岑低聲開口道:「等你醒來,一切都好了。」
「你不是想去陌涼雲洲看日出麼?」他說:「你醒來後的每一天,我都會陪你看日出。」
第45章 竹落
晚風四起,月高夜靜。喜歡就上
鳳凰宮內華燈似錦,草木繁蕪一如往昔。
收到急召的仙醫接連趕來,背著藥箱匆匆進入帝姬寢宮,進門後瞧見奕和仙帝的臉色,當即覺得大事不妙。
寧瑟在床榻上窩成了一團,汗水幾乎浸透了薄衫,她母后拿著一塊過了水的錦帕給她擦汗,發現她的額頭一片滾燙,兩頰沒有絲毫血色,比以往哪一次生病都要嚴重得多。
她母后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瞧見女兒這幅模樣,心疼的快要暈過去。
奕和仙帝的臉冷得像一塊冰,他一聲不吭地站在床榻邊,目光定格在近旁仙醫的身上,那老仙醫在鳳凰宮待了幾萬年,從未見過奕和仙帝動怒,然而眼下這種境況,他倒覺得這位帝尊似乎已經出離憤怒了。
為了讓奕和仙帝知曉實情,那老仙醫如實相告道:「近兩個月來,公主似乎心有鬱結,也沒睡過好覺,脈象虛浮無力,氣血虧損不足,在今日這番打鬥中,又不幸受了重傷,筋脈兩相受損,實屬雪上加霜。公主如今身中魔族幻術,怕是要昏睡三五天,這幻術雖然難纏,卻不至於傷及本元,只是等公主醒過來……」
他低頭斟酌片刻,歎聲道了一句:「記憶可能會有點混亂。」
近旁其他幾位仙醫連連稱是,顯然持有同樣的意見。
殊月聽到這裡,立時蹙眉道:「魔族幻術今晚就能解開,為何還會影響她的記憶?」
「都怪老夫無能。」那仙醫接話道:「這幻術絲絲入扣,只能用藥一點一點地消融,再輔以聖品仙丹固本培元,老夫並不知道幻境中發生了什麼,不過公主醒來後可能還會把幻象當真。」
殊月傾身靠近床榻,撩起紗簾去看寧瑟,語氣尤其篤定道:「你是天界首屈一指的名醫,必定有辦法根除幻象。」
老仙醫歎了口氣,坦言道:「無法根除,只能緩解。」
奕和仙帝安靜了一陣,面色愈發冷的嚇人,他抬手拉過一旁的殊月,忽然開口道:「你現在出去,把清岑給我趕走。」
殊月走了沒兩步,又聽他父王道:「讓他以後別再來鳳凰宮。」
殿外月華如水,碧樹繁茂成蔭,牆邊幽池波光粼粼,映滿當空明滅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