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南打開食盒,朝裡面看了一眼。
三桑樹質地的食盒內,用金片隔開了一個個梅花狀的小格子,每一個格子裡都放了兩枚精緻無比的茶點,其中正有公主最愛的桃花百果糕與瑪瑙白玉糕兩樣。
「沏一壺華光飛景茶。」他吩咐旁邊的女仙。
小公主對茶點的品鑒可謂苛刻,什麼茶點配什麼茶都十分講究,既然今天他要去找她出門,自然得先把她哄開心點。
踏入紫府的雲境中時,齊南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眼前的紫府種滿了帝女桑,滿目濃綠與淺紅交織,和九千年前他看見的景象截然不同。那時的紫府被萬丈冰層掩埋,正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剛靠近公主的元詹殿,便覺寒意襲面,紫府內處處生機盎然,唯有元詹殿附近為冰雪覆蓋。殿前無數白雪堆砌的物事,有的是人像,有的是花草,更多的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房屋。
小公主披著火紅的狐皮披帛,正坐在水晶凳上,聚精會神地將手中的白雪捏成一朵雪牡丹。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又讓齊南想起了數千年前,他在漆黑的紫府內破冰前行,四處尋找小公主的蹤影,最後在元詹殿前望見她,那時她也在捏花兒,而殿前只有一個雪人,栩栩如生,正是夫人隕滅時倒在地上的模樣。
她捏了冰花兒就將它們輕輕拋在雪人身上,不一會兒就將整個雪人都蓋住了。
他又是吃驚又是難過,於是柔聲問她:「公主在做什麼?」
其時年方一千五百歲的小公主很平靜:「我送阿娘一些花,將她身上的血遮住。」
這些回憶並不怎麼美好,齊南在心底暗歎一聲。
「公主。」他喚她,舉起手裡的食盒,「茶點來了。」
聚精會神捏雪牡丹的公主突然開口了,帶著三分慵懶,三分撒嬌:「齊南,你一定是有什麼麻煩事來找我,這個茶點我才不吃。」
齊南笑著打開食盒:「真的不吃?」
玄乙扭頭,一眼望見桃花百果糕和瑪瑙白玉糕,立即笑得春風滿面:「齊南你真好!茶是什麼?」
「華光飛景茶。」齊南將藍玉茶壺輕輕放在水晶桌上。
玄乙樂壞了,在盒中挑了半晌,先捻起一枚瑪瑙白玉糕,小小咬上一口,那邊齊南已經幫她倒好一杯茶,就著華光飛景茶的清雅香氣,她一口氣將半盒茶點都幹掉,這才滿足地吁了一口氣,拿起桌邊沒捏完的牡丹,繼續開始捏。
隔了一會兒,她忽然笑瞇瞇地舉起手,一朵冰晶似的婆娑牡丹正在她掌中盛開,半透明的花瓣上密密麻麻碧玉似的脈絡,幽麗至極。
「齊南,這朵婆娑牡丹給你戴在衣襟上好不好?」
不好,她吃完喝完就不認賬了,齊南微微苦笑:「我這樣頭髮花白的老頭,戴什麼花?」
玄乙湊過來,輕輕將雪牡丹繫在他的衣襟上,笑道:「你才不老,看,多襯你呀!」
齊南摸了摸雪牡丹,冰冷的觸感讓他心中微微一軟,聲音也變得溫和起來:「公主,今日已約了白澤帝君,該啟程了。」
玄乙露出滿臉茫然神色:「白澤帝君是誰?」
她慣會裝傻,齊南無奈,只得再次解釋:「上回與公主說過拜先生的事,白澤帝君是萬神殿內三十名首席之一,請他做先生,公主必能得益不少。」
「齊南你教我不就行了?」
齊南搖了搖頭:「神界豈是人人可當先生?只有萬神殿內有席位的天神方可擔當此重任,待公主年滿五萬歲,若沒有萬神殿內先生的手函,便是流放凡間的大罪,即便是帝子帝女亦不可倖免。」
這是神界的死規矩,每一個未滿五萬歲的神族新丁,都須得拜一位萬神殿內的先生,修習五行陰陽,神職總則,運數劫數等等之類的東西,以便他們可以獲得神職,各司其職,不至於游手好閒尋花訪柳,以致諸神墮落。
玄乙淡道:「我離五萬歲還早著呢。」
齊南曉得跟她軟綿綿講道理行不通,索性笑道:「公主自然知道理由,又何須再問?」
她一天到晚就在紫府裡面窩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容易找天帝牽線介紹扶蒼神君,又叫她故意把事情攪黃了。帝君最怕的就是公主這樣養在深閨不知世事。
玄乙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今天不舒服。」
齊南戲謔地連連搖頭:「怎麼說也是個公主,不說一言九鼎,至少要說到做到。上回我和公主提起這事,公主是怎麼說的?隨我們安排。公主現在這樣,叫隨便嗎?再說,公主真的身體不舒服?方才喫茶點的時候我可沒看出來。」
玄乙終於放下手裡的雪花,起身扶了扶狐皮披帛,歎道:「走罷,我去。」
萬神殿座落在中天萬神山內,因為離著天宮不遠,加上各神司核查校驗都在此處,所以神族們熙來攘往,極是熱鬧。
長車落地後,齊南卻不忙下車,先從袖中取出了一隻玉匣,打開後只見裡面鋪著霞光絲與天河玉織就的錦墊,墊上是一片巴掌大小的漆黑鱗片,幽深無光,紋路繁複。
玄乙有些愕然:「這是父親的鱗片?」
鍾山龍神的鱗片無懼五行陰陽與神兵利器,堪稱至寶,送給白澤帝君那老頭兒,就為了求他收自己當弟子?
齊南笑了笑:「以白澤帝君之能,自然當得起燭陰氏的龍鱗。」
據說這位白澤帝君是如今神界裡面還在任職的天神中歲數最大的一位,開闢天然之道,精通世間萬物之理,萬神殿內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座殿宇,正是由他的大神通所庇護。
想要成為他座下弟子的神族們,多如過江之鯽,奈何他選徒極為嚴苛,往往還喜歡靈光一動出一些十分刁鑽古怪的問題來考驗慕名者,故而有傳言,十萬神族裡也難出一個白澤帝君的座下弟子。
「白澤帝君原先聽聞公主年歲尚小,便推辭不肯見,若非天帝勸說,帝君又送上豪禮,怕是這一面也難求。不過,見面是見面,此事能不能成,還得看公主是否得他慧眼青睞。公主莫要胡來,枉費帝君這片龍鱗。」
齊南最曉得她的惡性,少不得苦口婆心一番。
玄乙一面點頭,一面推開車門,誰曉得門才打開,外面漫天漫地的祥光撲面而來,險些把他倆的眼睛給閃瞎。
只見白澤帝君的明性殿前不知停了多少長車,年輕的天神們都眼巴巴地守在門口,等候帝君給一個考驗的機會。
齊南不由感慨:「竟然有這麼多神族盼著拜入白澤帝君門下!」
他將公主扶下長車,一時間守在殿門前的天神們紛紛扭頭,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定在玄乙身上,情形看上去怪可怕的。
玄乙整了整身上火紅的狐皮披帛,低頭輕道:「他們怎麼都在看我?」
齊南苦笑:「還不是公主自己做的好事。當日在花皇后花園擺出那麼大的排場,把扶蒼神君活生生氣跑,公主已經是惡名在外了。」
哦,這樣子啊。
玄乙了然頷首,從容自若地朝前走,目不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