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在她額上停留了五秒,很低很低地喚她一聲:「海雅。」
她突然有一股不可言說的酸楚,張開雙臂投進他懷中,發狠似的用盡力氣,額頭在他胸前蹭了幾下。
停了一會兒,他開口,半開玩笑:「油跡擦乾淨了嗎?」
海雅忍不住笑了,輕輕捶他一拳:「乾淨了,多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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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沒兩星期,譚書林突然打電話給她,得意洋洋地:「祝海雅,我的店已經定下地方了,你當初不是怕有騙子麼?過來親眼看看就知道!」
海雅貨真價實感到一陣驚訝,那個老維怎麼看怎麼不像正經人,而且不是她帶有偏見,譚書林那個新女友其實也不怎麼正經,她一直認定譚書林那5萬塊是打水漂了,想不到他還真的用5萬塊搞了家店?到底是什麼店?
她想了半天,還是拒絕:「哦,弄起來就好,你加油,我忙,就不去了。」
譚書林跟她急:「你敢不來?一定要來!」
她煩得很:「我不想去,要上課。」
他在那邊大叫:「祝海雅!我不管!你非得過來!」
她直接把電話掐了,關機。
誰想放學的時候,老遠就在校門前看到譚書林站在一輛穩重大方的沃爾沃旁,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居然在這裡買車了,還是沃爾沃。畢業後就要回去的,這人浪費起來真是沒個度,會成這樣,沈阿姨他們的溺愛真要負一定責任。
譚書林今天穿得跟精英似的,西裝筆挺,腕子上戴了塊手錶,天知道他以前最恨戴表,因為他皮膚對金屬過敏,戴一會兒就會發癢。
「祝海雅!」
他攏著嘴朝她大叫,惹得周圍的人紛紛朝這邊張望。海雅只覺荒謬丟人到了極點,急忙一路小跑過去,壓低聲音:「我不是說了不去嗎?!」
「上車!」他根本不聽,得意洋洋打個響指,「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事。」
海雅萬般無奈,眼看校門前觀望的學生越來越多,再鬧下去只會讓謠言傳得更厲害,只好上車。
「你開的是什麼店?」她問。
譚書林有點不自然:「到了就知道了。」
很快海雅就明白他為什麼不自然了,沃爾沃在陌生的小巷裡穿來穿去,最後停在一個看上去特別偏僻的地方,有個小小的門面正在裝修,老維滿身油漆白灰,在那邊跟裝修工人講解屋頂要怎麼弄,地板鋪什麼。
店的牌子倒是早早掛在上面了——「夜色之家」。
……聽著就不像什麼好名字啊,海雅默默地想。
譚書林咳了一聲:「本來我是打算在黃金地段租個門面,開一家賣個性家居用品的高檔店。不過老維他們都說這種店賺不到什麼錢,正好他手上有人脈,可以從酒水商那邊拿到低價的好酒,這個地方看著偏僻,不過很快就要開發出來,只要宣傳到位,夜色酒吧穩賺不賠。」
原來是酒吧……她記得譚叔是做房地產的,想不到他兒子遠在N城的偏僻小巷弄起了酒吧,還是個……很小很破的酒吧。
她探頭看看那門面,裡面撐死了能有五十平米,因為是老舊居民樓的一層,看著破破爛爛的。
海雅不想說實話,只點點頭:「挺好的,祝你成功。」
譚書林還想再吹噓一番,那邊老維來敲車窗:「小譚,你過來看一下。」
他點頭下車,海雅也只好跟著下車,店裡又髒又亂,沒地方可站,她在外面繞了半天,看譚書林跟老維兩人還在那邊商量怎麼裝修,她索性過去問:「譚書林,沒事了吧?我想回去了。」
他正談到興頭上,揮手擺擺:「那你走吧。」
她頓了頓:「我沒車,這裡很偏。」
他不耐煩地回頭:「你又不是沒長腿!從這邊直走出去,朝右拐三次,再走一段很快就能看到大街了!」
靠!海雅拔腿就走,她下次要再來這種地方,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作者有話要說:沃爾沃是好車啊。。。穩重、結實,我覺得家庭也好商務也好,這車都比較靠譜,出於安全性,選擇它也沒錯。
十七章
這裡大約是N城還未完全開發的地段,小巷如迷宮般複雜,路過的居民樓大多老舊不堪,牆上畫著大大的「拆」字。海雅繞了快半小時,連條有紅綠燈的馬路也見不到,五六點正是下班高峰,附近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她越想越氣,譚書林的酒吧開在這種地方,最好賠死,賠個精光。
又摸索著繞了一會兒,忽見前方巷口停著的沃爾沃,海雅差點哭了,她走半天,結果又繞回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她轉身換了個方向,沒走兩步忽然聽譚書林在那邊大叫:「幹什麼啊?要打架?!」
她一愣,差點就有衝動走回去看發生了什麼事,可這附近實在太偏,她一個女孩子貿然過去,指不定會出什麼更大的禍事,經過這段時間的體驗社會,她比以前要機警許多,四處看看先找了個不太顯眼的角落站著,只要那邊有什麼不對勁的聲響,她就報警。
譚書林哇啦哇啦罵了幾句,緊跟著又有幾個人低聲說話,隔得遠,實在沒法聽清,倒是譚書林嗓子亮得很,罵了一句又一句,好像是嫌什麼人礙了自己的事。海雅忍不住替他捏一把冷汗,這裡又不是老家,靠父母的本事人人給他三分面子,出門在外行事囂張,真是自尋死路啊……
「幹什麼?我×!要動手?!」
譚書林開始咆哮,那聲勢有點兒不對,海雅趕緊翻開手機,開始按110,還沒按完,就聽他痛叫一聲,大嚷的聲音變成了嗚嗚嗚,估計是被人摀住嘴了。一個男人提高聲音招呼:「按住了,弄到一邊去。」
海雅驚得差點把手機給扔了,是蘇煒的聲音!他正在行使黑社會的什麼私刑嗎?!
她想出去,可是又不敢,僵了半天,就聽那邊乒乒乓乓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響——譚書林不會被打死吧?不遠處又有兩個人影朝她這邊過來,四處一點可以隱藏的地方都沒有,海雅急得滿身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好。
人影漸近,一人滿身油漆白灰,是老維,他正涎著臉賠笑,後領子被蘇煒提著,一路拽過來。還是老維先發現海雅站在對面,大叫:「有人在那邊!」
蘇煒望過來,兩人打個照面,海雅尷尬又害怕,僵在那裡不知怎麼辦。他愣了一下,緊跟著卻像不認識似的收回視線,抬手把老維一丟,他狠狠撞牆上,好響的咚一聲。
老維都快哭了,連聲說:「火哥!我真不知道啊!那老畜生早半個月就跑了!我還被他欠了幾萬塊的帳沒處要!我也在到處找他啊!」
蘇煒掏出一盒煙,抽一根,塞他嘴裡,再替他點上,這架勢不像是要揍人,老維稍稍有些心安,趕緊搶著掏自己的煙:「來來!抽我的!軟中華!」
蘇煒推開他的手,只說:「你哪來的錢開店?」
老維賠笑:「就是剛才那小子,他出的錢,人傻錢多。」
「挑這種地方開店,你又準備弄麻古?」
「不會不會!」老維趕緊搖頭,「最近查得嚴,我是想正正當當做點生意。等店弄好了,火哥你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開門,我買單!」
蘇煒笑了笑,摸摸自己口袋,老維機靈地遞上自己的軟中華,再用自己的火機替他點上。
「你真沒見老錢?」蘇煒吐出一口煙,「我聽人說,你上個禮拜還從他那邊拿了一筆錢。」
老維使勁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火哥你知道我,怎麼可能包庇這個老畜生?他還欠我錢!」
「他有沒有講要去哪邊?」
老維想了想:「好像有提過要去G縣,不過他也走不掉吧?都被通緝了,肯定還留在這邊。」
蘇煒點點頭,退了一步讓他走:「你就定在這邊吧?有什麼事我會再來找你。」
老維三步並作兩步跑了,夜色酒吧那邊又響起譚書林的怒吼聲,中氣十足,估計對方揍得不怎麼厲害,沒過一會兒,沃爾沃開始發動,想來是帶著老維走了。
蘇煒深深吸了一口煙,掏出手機撥號,說了幾句,再合上放回口袋。海雅站在暗處,站得腿都發麻了,她不敢出去,沒見過這樣的蘇煒,根本就是個陌生人,還是她最忌諱的那種類型,親眼看見跟看電影的感覺簡直一天一地。
蘇煒也沒過來,他只是站在那裡抽煙,一口一口,抽得很慢,天色昏暗,路燈亮起,他身邊像是被煙霧籠罩。
一根煙抽完,他彈開煙頭,忽然轉身直直朝她走過來。
海雅下意識退了兩步,他已經走到面前,一把抓起她的胳膊:「走,先走再說。」
她掙了一下,有氣無力:「我能走……去哪裡?」
他沒放手,聲音很平靜:「送你回家。」
她不得不被他拽著朝前走,途經夜色酒吧,大門已經關上,門口一個人也沒有,想必他帶來的人都散了,地上倒是有幾滴觸目驚心的血跡,還有一顆斷牙,海雅又僵住。
蘇煒看了看,說:「你認識的那小子,出手還挺重。」
呃,也就是說,這顆牙不是譚書林的,而是蘇煒手下不知哪位可憐小弟的?海雅還沒來得及悚然一下,他又說:「所以叫人揍了他幾拳,他挺耐打,不會死人。」
這話說的……海雅臉色發白。
她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也試著想要瞭解,可他很少說,更不用提讓她看見,她的想像也大多是戲謔性質的,把電影上那些東西朝他身上套,越是荒謬的情節,反而越能讓她心安,明知那是假的,她就不會感到貨真價實的危險。
現在她終於清清楚楚見識了他的真相,沒有電影裡一呼上百人的大場面,也沒有長刀飛舞血肉橫飛的火拚,卻真實又凶狠,令人毛骨悚然。對了,他和老維的談話裡,好像還提到什麼通緝犯……
海雅覺得渾身發虛,腳像踩在棉花裡,走了沒多久就看見蘇煒的重型摩托車停在另一個巷口,路燈壞了,周圍暗的叫人心慌。
蘇煒輕輕推了她一下:「上車。」
海雅下意識地搖手:「不、不用……」
他默然片刻,忽然慢慢放開她,跨上摩托車,低頭點了一根煙,聲音淡淡的:「怕了?」
她沉默,搖頭或者點頭,彷彿都不是真正答案。
「讓你看見不好的事了。」他長長吐出一口煙,「抱歉。」
海雅胸膛裡狂蹦亂跳的心臟慢慢平靜下來,她猶豫了一下,問:「你在找一個通緝犯?」
蘇煒停了半晌,才說:「你怕我也是罪犯?」
「我沒那麼說!」她有點急。
她也沒有這樣想過,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拒絕自己對蘇煒的身份進行什麼深想,他是什麼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那裡有她想要的東西,一秒種也好,幾年也好,像毒品一樣令她放鬆,那就足夠了。
可是相處下去,她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這個度,是她自己陷進去的,根本離不開他,不想離開,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是怕,」海雅咬著嘴唇,聲音發抖,「我、我想知道……你的事。」
沒有人說話,香煙的紅光在他指間閃爍明滅,海雅覺得自己在抖,不知道是期待還是害怕或者什麼別的,在感情上她一直希望做個被動的——被人愛、被人呵護、被人考慮得周到細緻,她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多得像蜜糖罐子一樣,把她放在裡面。這樣的想法真的很自私,她自己也清楚,可是沒有辦法,她總是這麼患得患失,她想要被人真正的愛。
但她又做不來,譚書林也是,蘇煒也是。她像一張面紙,別人滴一滴水,她就不由自主粘著,控制不來感情,總是做主動的那個。
有人說,女性在感情上不能太主動,這樣即使男人得到了,也不會很珍惜。或許就因為這樣,譚書林才從來不正眼瞧她一下。她以為自己記住這個教訓了,事到臨頭,還在重蹈覆轍。
蘇煒總是那麼若即若離,雖然溫柔體貼,卻又不讓她瞭解他。她覺得自己想要的不光是他的溫柔,或許是什麼更有力的、更直接的,哪怕真實的他她可能會不喜歡,但可以讓她確實感受到。
那些他從來沒有給過她。
香煙抽完了,蘇煒輕輕彈開煙頭,低聲說:「海雅,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沒有任何回答。
她突如其來感到無地自容,不知從那裡冒出一股衝動,一口拒絕:「我不回!」
「聽話,我送你回家。」蘇煒放柔了聲音。
「我不回去!」她還是拒絕,轉身就走,彷彿這樣還能維持最後的一點面子,「我去打車,你自己走吧。」
他抓著她的胳膊,輕輕一帶,抬手攬住了她肩膀,她動作從沒這麼利索過,一把甩開。他又抓,她再甩,他索性從後面一把抱起來,朝車上一丟,跟丟大米袋子似的。
海雅沒坐穩,差點一頭栽下去,胡亂揮手想要抓緊什麼東西穩住,一雙胳膊緊緊圈住她的肩膀,兩片柔軟的嘴唇突然就重重覆蓋在她唇上。
她又是吃驚又是狼狽,兩手亂推,整個人朝後縮,他已經不讓她縮,從後面兜著她的後腦勺,加重力道,唇瓣廝磨,從乾燥變得潮濕。這感覺非常陌生,甚至有點不舒服,對她的初吻來說,這種程度有些過頭了,她難受地躲閃,他突然又放開她,輕輕喘息著,在黑暗裡低頭凝視,慢慢將她豐密的長髮撥到腦後。
「海雅……」他聲音沙啞,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別動。」
滾燙的嘴唇順著額頭往下,經過眼皮、鼻樑,最後又一次輕輕落在她唇上,溫柔地輾轉吸吮。海雅覺得心臟在一個勁朝下落,沒有止境似的,這種不確定的、空泛的感覺令心臟開始狂跳,呼吸急促。有點慌,像第一次參加面試的嶄新畢業生,腦子裡一片空白,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擺。
他反覆輕咬舔舐,在她唇間低語:「張嘴。」
像被催眠的人,他下了指令,她就執行,暈成漿糊的腦子裡一點點理智的靈光都沒有。
下意識打開齒關,他再一次吻上來,來勢洶洶,舌尖摩挲她的唇、齒、舌頭,手指埋在她頭髮裡,托著她。
剛才那個親吻與之相比簡直就是過家家,她覺得胸口發悶,快要喘不上氣,那些許的不舒服盡數飛走了,留下的只有悶熱激烈,被他迫得無路可逃,像遇到陽光的白雪,一粒粒化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