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一個人留在北陀,教人好不放心……」習玉抓著她的手,有些不捨。那次事故之後,萬素真正式向念香道歉,大家言歸於好,畢竟都是年輕人,說笑兩句便沒有隔閡了。加上懷孕一事令萬素真面上多了一種柔和的光輝,以前那種漠視一切的冷酷也少了許多,多了一些親切感。
萬素真笑了笑,淡道:「至少我知道,這個世上還是有人在牽掛我,想到這裡,我就一定沒事。你放心,我一定能撐過去。」
船家吆喝一聲,船槳一撐,小船漸漸離開了港口。習玉急急上前幾步,叫道:「你要是有空,一定要給我們寫信啊!孩子出生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你別忘了!」
萬素真靜靜站在港口對他們揮手,她白色單薄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點,終於再也看不見。習玉怔怔站了許久,才喃喃道:「她……一個人懷孕了還要在外面漂泊……她能撐下來嗎?為什麼不願意回萬家莊呢?再怎麼說那裡也是她家啊……或者去找她師父也好嘛。」
念香搖了搖頭,道:「她是庶出的孩子,平時一定受正房的排擠,回去只有更加悲慘。她師父寧彩和性情古怪,又是個大男人,找他沒有什麼用。這個世界上,她能靠的人只有自己……如果火行澤還有些良心的話,興許最後可以團圓也不一定。」
習玉抱住他的胳膊,把臉貼上去蹭了蹭,輕輕說道:「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真的。」
念香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臉,道:「是啊!有我這個憐香來惜玉,你怎麼可能悲慘!反正天塌下來都有我來扛著,你埋頭做你的懶豬就好,不是嗎?」
習玉「哈」了一聲,用力掐了他一把,昂著腦袋說道:「你這是在抱怨?好大的膽子!替我扛著天是你的榮幸哎!你應該無比驕傲才對!」
念香吃痛,又氣又笑地去抓她手腕,兩人在船頭眼看就要鬧起來,方神醫在後面用力咳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注意一點。船上還有我這個老人家!」
習玉急忙把念香推開,奔去方神醫身邊坐下,嘻嘻笑道:「老爺子,都是他不好!咱們不理他!」
方神醫捋著鬍子呵呵笑了起來,道:「你這個壞丫頭,當我不知道平時都是你欺負他吶?」
念香連連點頭,道:「老爺子說的沒錯,總算有人說句公道話了!」
習玉委曲地叫了起來,道:「哇,你們是同一國的啊!哪裡有這樣偏袒的,老爺子好過分!」
方神醫疼愛地拍了拍習玉的腦袋,歎道:「你的孩子脾氣,也該改改啦,我能看出來,你們這一趟出來歷練,念香學了不少東西,你卻一事無成,成天打混。要不是身邊有他這樣照顧你,只怕你有九條命也不夠折騰的。」
習玉跟著歎了一口氣,道:「可是我不會武功,也不是學武的料子,你讓我學什麼?」話音剛落,她眼睛忽然一亮,抓著方神醫的袖子笑道:「不如這樣,老爺子,我和你學醫啊!練功不行,種藥草採藥我還是可以的,那些藥學寶典也很有趣!有你做我師父,一定很好玩!」
方神醫搖頭,「我才不要你這麼懶散的弟子!你要做了大夫,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就是你的病人啦!何況學醫根本沒那麼好玩,你想的太簡單,當真以為拿針隨便扎兩下,磨一點藥草出來就可以做大夫了?」
18.賭坊奇遇(2)
習玉纏住他不放,扭麻花似的,道:「我不會才要你教啊!再說了,有誰天生就會醫術啊!你小時候不也是一點一點學起來的嗎?人家不想被你們說一事無成嘛!」
方神醫被她纏得無法,袖子差點被她扯掉下來,只得點頭道:「好吧好吧!我收你做徒弟!不過老夫要求很嚴格,你要是給我偷懶,我要打你屁股!」
習玉粲然一笑,道:「我司馬習玉怎麼可能偷懶!老爺子,你先給我列一個學習大綱,咱們一步一步來,別的不敢說,看書背誦可是我的長項!」
「學習大綱是什麼?」方神醫瞪圓了眼睛。
「哦,那個不重要啦!總之你先告訴我,我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學呀。」
方神醫聞言,立即轉身去翻自己帶出來的箱子。這次逃亡,他捨棄了許多東西,只帶了兩大箱醫學方面的著作,還有一些珍貴藥草的種子。當下左翻右翻,他終於翻出一本泛黃的破舊的書,遞過去,說道:「你先看這本書,融會貫通,五天後我來提問。要是答不上來,小心我打你屁股!」
習玉一看封面上寫著《藥草大全》,隨手一翻,裡面都仔細介紹了一些常用的藥草,各自的功效,上面還配了圖,十分詳細。大約是入門教材,所以書很薄,她搖了搖,笑道:「老爺子小看我吶,不要五天,三天我就背給你聽!」
說完,她不等方神醫說話,轉身進了船艙,翻開書就開始看,一邊看還一邊用手比劃著什麼。說實話,方神醫開始根本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認真對待拜師一事,只當小丫頭好玩而已,誰知她竟然認認真真地看起了書,神態極其專注,當下心中不由更是歡喜,只想著如果小丫頭資質不錯,便可把畢生絕學傳給她,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念香素來瞭解習玉,知道她一旦開始正經翻書,那便是絕對不容打擾的時段。習玉這個人很極端,要麼無所事事游手好閒,要麼就對一件事情極其專注,一定要學完做完才會滿意。他於是不進船艙打擾她,只和方神醫坐在船頭閒聊西鏡風光,家中情況等等。
小船悠悠搖晃,終於到了西鏡江廳渡口的時候,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念香先牽馬上岸,然後把方神醫的兩個箱子搬上來讓馬匹馱著,又扶方神醫上了另一匹馬,自己和習玉在旁邊走路。習玉還在低頭看書,一整天都沒有說話,眼看那薄薄的一本書,竟然被她看的只剩最後幾頁了,方神醫也忍不住吃驚,這丫頭看的好快!
念香一把抽走她的書塞去懷裡,笑道:「走路呢,不許看書!小心摔跤。」
習玉猛然一愣,卻也不去奪,只是伸了個懶腰,抬頭看了看天色,歎道:「原來天都黑啦!哇,好累好餓!趕緊找客棧休息吧!」
方神醫看了她一眼,忽然問道:「石籐草花開幾月?其性如何?可治什麼病?」
習玉本能地說道:「石籐草四月開花五月結果,性溫,根部可以治小兒痢疾,果實風乾磨碎入湯可以治療頭痛腦熱。」
方神醫雙唇一抿,微笑了起來,連連點頭,卻不再說話。習玉愣了半天,才叫道:「啊!老爺子你犯規!明明說好了三天之後才問問題的嘛!」
方神醫還是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捋鬍子,滿臉的皺紋都笑得開了花。念香摸了摸習玉的腦袋,笑道:「看了一整天書,小心眼睛酸。先歇會兒,去客棧吃了飯晚上我來提問。」
習玉拉住他的手,搖了搖,忽然想起什麼,「對了,這裡離天青家很近,咱們要不要去看看她?半年多沒見了,怪想她的。」
念香點了點頭,道:「自然要去看的,只是今天太晚啦,再說咱們連著趕路,也怪狼狽的,貿然前去實在有失體統,不如明天早點去拜訪曲伯伯。」
三人慢慢說著話,不一會兒來到了鎮子上,掌燈時分,街道兩旁倒也十分熱鬧,原本的客棧對面不知何時新蓋了一棟華麗的屋子,裡面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習玉伸長脖子看了半天,不由奇道:「這裡是做什麼的?怎麼這麼多人?」
18.賭坊奇遇(3)
方神醫搖了搖頭,道:「那是賭坊,吸血的地方,好孩子別去那種地方。」
習玉一聽賭坊二字,腦海裡立即浮現出一張滿是皺紋的髒兮兮的臉,還有那一頭招牌的毛線似的亂髮。她不由笑道:「念香,你想起誰了嗎?」
念香也笑了起來,輕道:「周人英師父,只是不知他現在人在何方。他老人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能得他教導一個月,真是我的福氣。」
習玉撅嘴道:「什麼呀,明明是我幫你請到這麼好的師父哎!是我的福氣才對!」
「你的福氣就是我的福氣,你呀,別總和我鬥嘴。忙了一天,精神還這樣好!」念香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正要再說點什麼笑話,忽聽賭坊裡面傳出一陣躁動,嗡地一下,許多人從裡面湧了出來,然後團團聚在門口,似乎在看什麼熱鬧。
三人忍不住一齊回頭,卻聽賭坊門口一個人大吼道:「你這老頭子不還錢還想逃?你當這裡是放債的地方吶!給我圍住他!不許他跑了!」
一個笑吟吟的聲音響了起來,那人笑道:「你看……幹嘛搞這麼認真?我又不是不還錢!只是遲兩天而已,大兄弟何必這麼急?未免太小氣了吧!」
念香和習玉都是一震,這個聲音!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周人英竟然會在西鏡?當下他們急忙走了過去,方神醫一個勁怎麼了,習玉一面給他解釋周人英和他們的過往,一面往人群裡面鑽,還沒走到頭,就聽方纔那粗魯的聲音厲聲道:「遲兩天遲兩天!你多了多少次遲兩天?你真當老子是軟柿子呢?沒錢還,就打斷你的手腳!給我動手!」
一陣扭打聲傳了來,然後是周人英陪笑的聲音,聽起來竟然還是那麼輕鬆:「哎呀!別這樣嘛!和氣為貴!……哎哎!等等呀!別……別動手……!喂!老子不發威你當是病貓啊?還打?那就不要怪老子不客氣啦!」
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痛呼聲驚天動地,人群裡發出驚歎的聲音,習玉辛苦地在人群裡面擠著,就聽幾個男人叫道:「這老頭子有一套啊!五六個漢子都拿他不住!不會是什麼江湖人物吧?」
笨蛋!他何止是普通的江湖人物!習玉在心裡大叫著,他可是玉鼠!江湖傳奇性的人物!你們賭坊幾個打手怎麼可能傷得了他一根寒毛!她還在努力向前擠,忽然聽門口那裡安靜了下來,似乎是賭坊裡面出來了什麼高級人物,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你這老頭,是存心來鬧事的嗎?你當這裡是隨便由你來去的地方?那你未免太小看我龍稷山了!一句話,今日你究竟能不能還錢?」
周人英還是笑嘻嘻地,道:「不能還!再遲兩日!你要如何?」
那人冷笑一聲,道:「很好,張老四,把那個人帶出來!你這老頭,有種別走。你若能贏了那個人,我龍稷山便低頭乖乖放你離開!你若輸了,不好意思,今日要你一雙手來賠錢!」
習玉一聽有大頭人物要來,急忙拉著方神醫拚命向前擠啊擠,趕著看熱鬧,誰知人群忽然嗡地一下向後退了過來,他二人差點被擠倒,習玉搖晃著伸手要抓身邊人的衣服,胳膊卻突然被人用力一抓一扯,整個人被拉去一旁,然後念香的聲音響了起來:「別亂跑!當心被踩傷!」
他又把方神醫拉了過來,三個人站在人群裡向前看去,卻見周人英抱著胳膊吊兒郎當地站在賭坊門口,周圍躺了四五個大漢,不是捂著肚子就是捂著腦袋叫喚。而賭坊門口還站了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面上有一道血紅的大疤,看上去甚是兇惡。
習玉輕聲道:「哇,好凶!這人不會就是賭坊老闆吧?周人英這個老頭怎麼總是欠人錢財?這下踢倒石板了吧!」
念香貼著她耳朵說道:「不用擔心,師父絕對沒事。對付這些草莽,還用不了他一根手指頭。待會兒如果鬧僵了,咱們就上去吧,替他還錢,省得他整日被人追債焦頭爛額。」
習玉嘻嘻一笑,道:「上次花了三百多兩銀子,讓他教了你一個月,最後還被他搶走兩百兩。這次不知道他欠了多少,乾脆把他也帶回家,一群師父老人家經常聚聚,多有意思!」
18.賭坊奇遇(4)
她還沒說完,忽見賭坊大門猛然被打開,兩個大漢手裡牽著一根鐵鏈,鐵鏈盡頭是一個頭蒙黑布的高大男子。他渾身上下都用皮帶捆了起來,動也不能動,卻是被放在一個輪椅上,後面還有人推著。
習玉微微一驚,不知他們帶出的是一個怎樣的人物,做這種可怕的裝扮,簡直當他是洪水猛獸。人群裡的喧囂也漸漸沉了下去,所有人都盯著那被束縛住的男子,周人英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龍稷山冷冷道:「把蒙頭布摘了。」
後面的人立即拆下那塊黑布,習玉差點就要叫出來!她緊緊握住念香的手,兩個人的手心全是汗。那人……竟然是歐陽驚風!他鬚髮全部糾結在一處,眼神恍惚,似醒非醒,可是任何人看到他,都會立即明白過來,他精神已經不正常了!
龍稷山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瓶子,拔開塞子,在歐陽驚風鼻子下面晃了晃,他渾身一震,兩眼登時暴張,眼中全是血絲,嘴巴也張了開來,卻無法說話,只能發出呵呵的模糊聲音。那模樣讓人毛骨悚然,早有人嚇得後退了好幾步,不敢靠太近。
龍稷山低聲道:「看到那個老頭了嗎?殺了他!」話音一落,他兩指一搓,打了個響指。
歐陽驚風劇烈扭動起來,似乎要把身上的皮帶全部崩斷一般,他身後的幾個大漢都是膽戰心驚,急急將那些皮帶剪斷,歐陽驚風從輪椅上暴跳起來,閃電一般衝向周人英!
19.第二個師父隨行(1)
周人英縱然再吊兒郎當,卻也不敢托大了。他抬手格去歐陽驚風發瘋一般的攻擊,一面急道:「你!你怎麼會變成這種模樣?你不是長雲派的……」話還沒說完,歐陽驚風忽然暴跳起來,雙手沒有任何章法地朝他頭上抓了過來。
周人英避閃不及,被他抓住一綹頭髮,硬生生扯了下來,頭皮一陣劇痛。歐陽驚風十指暴長,直戳向他的眼睛,周人英又驚又怒,向後退了好幾步,張口正要呵斥,卻見歐陽驚風又粘了上來。要說他武功高強,偏偏又完全沒有章法,要說他胡亂出招,偏偏動作又快到驚人,周人英不知堂堂長雲派掌門怎麼會變成這種瘋癲模樣,卻也不好使出渾身解數和他纏鬥,只能節節敗退,口中叫道:「歐陽驚風!你還真的瘋了?你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麼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