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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習玉急忙低頭,卻見身上只穿著一件雪白的絲綢袍子,而由於她整個人泡在碧綠溫熱的水中,袍子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她急忙蹲下去,慌亂地打量四周,偌大的浴池,竟然半個人也沒有。

  池水上浮著一層五彩花瓣,異香撲鼻,習玉怔了半晌,忽聽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急忙把身體全部沉入水裡,撥了許多花瓣擋在脖子下面。紗帳被人揭開,一個清甜卻冷漠的聲音響了起來:「司馬姑娘已經醒過來了吧,讓奴婢們為你更衣。」

  說著,兩個穿著同樣白色袍子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們長長的黑髮都編成辮子垂在胸前,那一身珍珠白的袍子其實是半透明的,令她們窈窕玲瓏的身體看起來若隱若現。在她們手上,分別捧著金色的圓盤子,上面放著衣物鞋子,還有各種飾物。

  習玉怔怔地看著她們倆,其中一人走上前伸出手,道:「司馬姑娘,請上來。」

  她顧不得許多,急道:「你們……鶴公子呢?蘇尋秀呢?」

  那女子淡道:「請姑娘更衣,公子在滄海廳等候。」

  習玉急忙順著浴池的台階走了上來,抬頭見這女子盯著自己看,她本能地縮了一下身體:「你……你看什麼?把東西放下,我自己來!」

  那女子輕道:「公子召見,不可馬虎,讓奴婢們為你打扮。」

  她不由分說,一把抓住習玉的胳膊,後面的那個女子也抓住她的另一隻胳膊,力道之大,令習玉忍不住痛呼一聲,她轉頭一看,卻忍不住驚叫了起來!

  「花仙紫?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怎麼是……」她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麼,眼前那個梳著大辮子,穿著透明白袍的艷麗女子正是失蹤的花仙紫!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也不說話,可是目光卻激烈之極,彷彿要化作萬道利刃,將習玉貫穿一般。

  「你怎麼不說話?花仙紫!」習玉急急問著,可還沒等她說完,先前說話的那個女子就「啪」地一下,將花仙紫的手從習玉胳膊上打掉,她冷冷道:「你還想受懲罰嗎?竟然敢傷害公子的貴客,好大的膽子!」

  花仙紫臉色一陣慘白,依然沒有說話,她垂下頭去,退了兩步,可習玉依然能感覺到她怨毒的眼光,一直膠著在自己背上。她被那女子拉去一個軟凳上坐著,然後她開始梳理她濕漉漉的頭髮,用柔軟的毛巾一點一點擦乾。

  「司馬姑娘,奴婢和阿紫是從此專門服侍你的下人,奴婢的名字是朱顏。」朱顏淡淡說著,擦乾了她的頭髮,便用梳子沾著一個小盆裡的褐色汁水,順著習玉的頭髮梳下來。

  習玉只聞到一股異常清雅的香味,她從銅鏡裡看著站在一旁不動的花仙紫,半晌才道:「她……怎麼會……」怎麼會做奴婢?鶴公子親自將她擄了過來,難道沒寵幾天就貶了下去?還有,她臉上那恐懼的神情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不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麼問,朱顏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問,輕道:「阿紫原本是一品閣裡的姑娘,朝鶴宮裡面一共有三閣,分別是特品一品二品,裡面住的都是公子寵愛的女子。阿紫剛來的時候也甚得公子寵愛,可惜這個賤婢不甘寂寞,水性楊花,竟然試圖趁公子不在的時候去勾引公子的部下。說到這裡,奴婢要給姑娘一個提醒,公子可以容忍你的任性撒嬌,卻絕對不會容忍你對任何其他男人產生一絲好感,即使是公子最親近的四天王也不行。公子發覺了這賤婢的行徑,立即將她逐出一品閣,貶為婢女。可惜她惡習不改,到處散播公子的謠言,所以公子就割了她的舌頭,廢了她一身武功。姑娘,你要看看她的嘴嗎?」

  習玉早已渾身發抖,朱顏彷彿根本沒有看見一般,將花仙紫扯了過來,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花仙紫吃痛,忍不住張開嘴。習玉倒抽一口氣,她的嘴裡只有半截舌頭!她尖叫了起來:「我不要看!你給我出去!出去!滾!」

  22.妖嬈之相(5)

  朱顏推開花仙紫,冷冷看著習玉,低聲道:「姑娘,請坐回去。如果你不想被割了舌頭或者是鼻子,還是安安靜靜討公子的歡喜為妙。」

  習玉劇烈喘息著,心裡如同有火在燒,眼前流淌過無數畫面,念香那把染血的劍,鶴公子話中有話,花仙紫的慘狀,她幾乎要無法忍受。

  可是,她忽然想起師父常在耳邊說的話:習玉啊,你什麼都好,就是沒有耐性。你說你要是有本事,衝動一些也罷了,偏偏你又手無縛雞之力,你還不學著穩重些?記住,百忍成鋼!所有的事情,都要先計劃好了再做,否則,你永遠都長不大!

  她艱難嚥下喉嚨裡苦澀的味道,把衝動的淚水逼回去,然後乖乖坐到凳子上,由著朱顏替自己打理容顏。等朱顏拿起胭脂要塗的時候,她心中忽然一動,低聲道:「我原來的衣服呢?」

  「放在公子的房間裡,對了,還沒告訴姑娘,你既不住特品閣,也不住一品閣。公子安排你住在他的房間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殊榮,姑娘千萬不要浪費。」

  習玉低聲道:「我……原來的衣服裡有錢物,不會被拿走吧?」

  朱顏有些不屑地笑了:「這裡是朝鶴宮,誰會在乎那點錢?沒人會動姑娘的東西。」

  習玉再也沒有說話。

  23.鶴公子(1)

  鶴公子似乎很喜歡女子把腰束高,長長的腰帶,略低的領口,露出一截酥白的脖子。習玉低頭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黑色的絲綢大袍子,袖子十分寬大,裙擺長長地拖在後面,她被朱顏帶著往那個叫什麼滄海廳的地方走去,一路上遇到許多穿著白袍子的侍女,都是纖腰高束,眉眼嫵媚,在周圍看著她竊竊私語。

  沒有一個男人,習玉有些驚訝,這一路在華麗的各色屋子裡穿梭,居然沒有看到半個男人,見到的大多是白衣服的侍女,她們一看到習玉過來,都紛紛跑遠避開,不知在忌諱什麼,她甚至還聽見有兩個女子壓低了聲音輕輕說著:「啊,原來她就是那個泉豪傑的媳婦……難怪……」

  泉豪傑的媳婦又怎麼了?習玉不明白,鶴公子與泉豪傑的爭執是為了煉紅,鶴公子可以放肆大膽地潛入泉家將念香打傷,又將自己帶走,為什麼不去找煉紅呢?難道在這個魔頭身上,也有近情情怯一說?

  又拐了一個彎,來到一個五顏六色的大屋子裡。說它五顏六色真的不為過,因為無論是牆壁還是柱子,甚至是牆上那些紗帳,都是五彩斑斕,令人眼花繚亂。屋子裡有許多女孩子,都穿著白色的袍子,原本都在說笑,一見習玉來了,立即噤聲,紛紛站起來讓去牆邊。

  「拿一件貂皮大氅過來。」朱顏淡淡吩咐著,馬上有人答應著,飛快捧著輕軟溫暖的大氅遞了上來。朱顏替習玉披上,細心地繫好帶子。其實屋子裡一點也不冷,因為角落裡都放著大火盆,習玉披著大氅甚至出了汗,她卻也不說話,跟著朱顏往門口走去。

  眼前忽地豁然開朗,習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那不可思議的景色。原來她們竟然一直身處一棟極高的樓上!屋子外是一個迴廊,華麗的欄杆上雕刻著各色花樣,而外面竟然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大海!此時夕陽西下,海面上波光粼粼,萬點金屑,更遙遠的斜前方,是連綿層迭的青黑山巒。海,山,天,夕陽,晚霞,漸漸融成一線,實在是一種奇異難言的美景,那一瞬間,彷彿人的存在是那樣渺小,只能空對蒼茫天地感慨萬千。

  習玉實在想不到竟然能看到如此美景,一時間竟也呆住。晚霞的嫣紅光芒映在迴廊上,所見到的一切都染上那種明艷色澤。她忍不住向欄杆那裡走去,朱顏忽然說道:「姑娘!這裡足有萬丈之高,你還是安分點,別想著逃脫吧。」

  習玉沒等她說完,早已發覺這棟奢華寬敞的巨樓是建在懸崖上的,下面漆黑幽深,陰風陣陣,令人毛骨悚然。她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不只是因為凜冽的寒風,更因為她已經很清楚,自己絕對沒有從這裡逃出去的可能性!朝鶴宮,它不是宮殿,它竟然是建在萬丈懸崖上的一棟危樓!

  她吸了一口氣,默默轉身,跟著朱顏順著迴廊向前走去。迴廊的地板上鋪著編織的柔軟墊子,踩上去一點聲音也沒有,另一邊是一扇又一扇雕花的門,有的關著有的開著,裡面基本上都是穿著白袍子的侍女,粗粗算一下,這一路走過來,她們已經見了不下二十個侍女了,都是年輕美貌的女子,鶴公子果然會享受。

  朱顏忽然停了一下,很快閃去一邊,口中說道:「婉姑娘好。」習玉抬眼一看,卻見前方迎面走來三四個女子,當中一人穿著火紅的衣裙,手裡拿著同樣火紅的羽毛扇子,身姿窈窕纖細,款款走來,當真如同一團火一般。

  那女子原本是顧盼神飛地搖著扇子,一見習玉,她忽然飛快地用扇子遮住半邊臉,加快了腳步。當她經過身邊的時候,習玉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忍不住抬頭望去,卻見那女子雖然用扇子遮住半邊臉,可是露出的兩隻眼睛卻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長眉飛斜,妖嬈無比。她見習玉看著自己,眸光頓時有些慌亂地讓開,秋波流轉,幾乎令人要眩暈。

  習玉沒來由地渾身一寒,從頭到腳的肌肉都僵住了,那女子飛快越過她,朝前走去,習玉猛然回頭,張口叫道:「思……思意婉?是你嗎?」

  23.鶴公子(2)

  那女子也僵了一下,急忙邁開腳步要向前跑,習玉再也忍不住,衝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你是思意婉!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們不是……不是回長門派了嗎?」思意婉身旁的幾個白衣侍女原本是要斥責她的,可是一見她身上穿著黑色白領的袍子,再見她身後站著的人是朱顏,頓時不敢招惹,乖乖垂首站在一旁。

  思意婉掙扎著,她本就有武功,方才不過是心神大亂,才被習玉捉住了手腕,眼下她輕輕一甩,立即將習玉的手甩了開來。習玉摀住有些發麻的手腕,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只覺一切荒唐透頂。

  思意婉放下扇子,那張絕色容顏的臉立即露了出來,依然是那般不可逼視,可是習玉卻覺得她似乎少了什麼珍貴的東西,她眼睛裡曾經比珍珠還要純粹的天真光芒沒有了,反而多了一種妖嬈嫵媚的味道。她有些慌亂,不過還是定了定神,輕道:「我……我有自己的選擇。」

  習玉只覺匪夷所思,「你自己的選擇?」她叫了起來,「你的選擇就是放棄相愛的大師兄跑來和這個色狼鬼混?」

  「司馬姑娘,謹慎你的言辭!」朱顏在後面有些嚴厲地提醒著,習玉恍若不聞,只是瞪著思意婉。

  思意婉臉上微微一紅,「你……你什麼也不懂的……」她低聲說著,與以前一樣,她一慌,手指就會絞在一起,「我沒有辦法……我能怎麼樣?世上只有他……只有他能與我相配……先前我並不知道他竟然是……我有我的選擇,你別管我了!你也會一樣的!」

  她先是結結巴巴,後來忽然有些急躁,說完掉臉就跑,習玉急忙要追,朱顏卻用力抓住她的袖子,厲聲道:「司馬姑娘!公子還在滄海廳相候!請盡快隨我過去!」

  她的手勁奇大,想來也是練武之人,習玉身不由己地被她拉著向後走去,她踉蹌著回頭,思意婉火紅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迴廊盡頭。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習玉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它是真正發生的,她也不知道現在心裡是什麼滋味,是痛惜,是憐憫,還是疑惑?她不知道,可是她的心跳的好快,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一般。

  「公子,司馬姑娘來了。」朱顏停在一扇雕花木門前,恭敬地說著,過了一會兒,裡面傳出一個慵懶低柔的聲音,似乎倦倦的:「還不快請進來?」

  霍地一下,木門被人打開了,原來裡面站著兩個侍女,聽見吩咐立即開了門。朱顏把習玉往裡面輕輕一推,低聲道:「想活命,就不要招惹公子,就看你的命好不好了。」

  習玉不由自主往裡面走了一步,卻見這個滄海廳甚是樸素,地上鋪了平整的木板,一扇水墨屏風擋在眼前,後面影影綽綽,似乎也沒什麼裝飾。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走進去,卻聽旁邊那個侍女輕道:「姑娘請脫鞋,請把大氅交給奴婢。」

  習玉只得乖乖脫了腳上柔軟的綢鞋,旁邊兩個侍女上來替她卸下身上的大氅,兩雙手有意無意地在她週身摸了一遍,似乎是確定她身上沒有帶任何利器,這才作了個手勢請她進去,然後她們一齊退了出去,木門輕輕合上。

  屋子裡安靜無比,習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吞了一口口水,光著腳走進去,繞過屏風,卻見四周放著熊熊燃燒的火盆,大廳正中鋪著寬闊的厚實皮毛,上面架著一個小案,鶴公子背對著她半躺在皮毛上,漆黑的長髮撒在上面。他穿著寬鬆的黑色袍子,修長的手指正摩挲著一個白瓷酒杯,也不說話。

  習玉定了定神,可心頭還是忍不住開始顫抖,眼前這個人明明是悠閒地躺著,明明有天人之色,她卻有一種面對妖孽怪物的感覺,好像他隨時會脫去人皮變成妖怪張開嘴吃了自己。

  「既然來了,怎麼不坐下?」他忽然開口,然後手指微微點著自己身邊的空位,「過來。」

  習玉捏緊拳頭,慢慢走過去,皮毛很軟很舒服,她卻覺得踩在刀尖上那般痛苦。她坐了下來,定了定神,輕道:「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很多事。」

  23.鶴公子(3)

  鶴公子仰頭喝乾杯中的酒,將酒杯往案上一放,然後他轉過身來,妖嬈的眼睛在習玉蒼白的臉上微微一轉,很滿意地看到她的臉色變得更白。

  「哦,你想談什麼?你是我的貴客,請隨意。」

  習玉忽然有一種撞上無形牆壁的感覺,這個人深不可測,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看穿他的心思,他是喜是怒,是悲是樂,所有的情緒全部掩藏去幽深漆黑的眼底,變成妖一般的魅力。

  她咬了咬牙,終於說了出來:「我想見念香,我要知道他平安無事!」

  鶴公子忽然笑了起來,他那樣美麗的人,笑起來當然更加好看,可是一個人如果眼睛裡沒有笑意,還笑的十分開心,那個情景只怕也不會讓人產生欣賞的感覺,至少習玉被他笑的寒毛倒豎。

  他忽然撐起身體,湊過來,習玉只覺他妖嬈的臉忽然急速湊近,她嚇得急忙向後仰了一下,他卻並沒有做什麼,只是靜靜看著她。習玉心頭狂跳,勉強作出鎮定的模樣,與他對望。

  半晌,鶴公子忽然輕道:「你這個小笨蛋,要和我玩心計,還早了八百年呢。你覺得我會讓你們倆見面嗎?你覺得我會讓你們見面之後互相安心嗎?還是你覺得我是個仁慈的人?」

  習玉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鶴公子的手指忽然順著她領口白色的花紋緩緩滑了下來,習玉覺得好像是一隻蟲在爬,感覺噁心極了。他的手指一直滑去她胸口上面,停住了,柔聲道:「你知道自己衣服上的花紋是什麼意思嗎?」

  習玉被迫搖頭,他笑道:「在我朝鶴宮,穿上這身衣服,就代表從此你是我鶴公子一個人的女人。我的女人,若是敢在心裡念著其他的男人,我可是會發怒的。你已經犯了一次禁忌,不過沒關係,你是他的媳婦,我可以忍讓一次。」

  習玉幾乎想掉臉逃走,空氣裡面的壓力令她無法承受,覺得自己幾乎要被壓碎,可是她一想到念香那把染血的劍,心裡便是一陣血肉模糊的痛。她鼓足了勇氣,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是可以吞噬人靈魂的深淵——她閉上了眼睛。

《憐香惜玉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