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官人說,男女相處的時候,氣氛很重要。自古以來,就有花前月下一說,能營造甜蜜的氣氛,男人很容易就會對女人許下山盟海誓。
辛湄回辛邪莊採了兩筐鮮花,再換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隔日又興沖沖地騎著秋月往皇陵飛。誰知陸千喬卻不在房裡,斯蘭板著臉不理她,辛湄只好捧著兩筐鮮花在皇陵裡四處亂逛。
皇陵東南角有一方殘破的祭祀高台,聽說不遠處有個巨大的殉葬坑,最多一次活埋四千多人殉葬,附近始終怨氣不散。皇陵裡的妖怪們在坑上種了杏花林,這裡的杏花開得就比別處好,還從來沒謝過,雖然鬼氣森森,但此時初臨黃昏,夕陽熔金,望不到盡頭似雪海一般的杏花林還是很美的。
陸千喬就站在高台上揮舞長鞭。重傷初癒,他的動作還有些不流暢,長鞭時不時拍在青磚上,發出銳利的啪啪聲。
是在活動筋骨?
辛湄站在台下仰頭看他,不知為什麼,覺得他在夕陽下揮舞長鞭的模樣很動人。風從他腋下穿梭而過,將披在肩上的青衫拂起,還有那一把黑亮的頭髮飄啊飄,怎麼看怎麼耀眼。比台下無邊無際的杏花海還要耀眼。
她第一次覺得這樣默默看著不說話,比做什麼都要喜悅。
正在舒展筋骨的陸千喬總感覺背後有一道怪異的視線盯著自己,一回頭,就見辛湄抱著兩大筐蔫了的鮮花站在台下,笑得好像……見到什麼好吃的東西一般。他撐不住手一震,長鞭脫手而出,丟了老遠。
辛湄噌噌上高台,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陸千喬,你鞭子舞得蠻好看。」
他看著她手裡兩筐鮮花,有些猶豫:「這是什麼?」
「哦,」她把兩筐鮮花一股腦塞給他,「送你的,我家新開的花。」
……送他兩筐蔫了的鮮花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不接好像也不太好,他慢慢接過來,冷不防她還追問一句:「你喜歡嗎?」
他覺著自己實在不能昧著良心說喜歡這兩筐沒精打採的花,只好暗咳一聲換話題:「吃過了麼?」
「沒,我去外面鎮子上吃。」辛湄笑瞇瞇地轉身要走,「晚上月亮起來的時候我再來看你!陸千喬,花不要扔掉哦。」
他扯住她的袖子,抬手在她頭髮上輕輕拂了一把,上面沾染了山林間的濕氣,涼陰陰的。
「下次不要這樣跑來跑去。」他不由分說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下了高台,「留下來吃飯,今晚不許趕夜路。」
辛湄眼睛一亮:「好啊。陸千喬,要不要喝點酒?」
有花有酒有月亮,這才叫氣氛。
他想了想上次熊妖被打得口吐白沫的模樣,堅定地搖頭:「不准喝酒。」
「一點點也不行嗎?」她蹙眉,有些失望。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不許喝多。」
她笑得眉眼開花,抱住他的胳膊:「陸千喬,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啊……陸千喬悵然地望著天邊剛剛升起的一輪小月亮,這種時候,他該說什麼呢?
回到屋裡的時候,小月亮越發明亮了,她搬過來的兩筐花就放在窗台下,映著銀白的幽幽月光,從那沒精打采耷拉的花瓣裡到底也還能看出點花前月下的味道來。
辛湄倒了一杯酒,搜腸刮肚地考慮要怎麼營造所謂氣氛。這個趙官人沒教她,所以她想得抓耳撓腮,還是什麼也沒想出來。
陸千喬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在她碗裡:「吃肉。」
辛湄這時才覺得飢腸轆轆,這兩天光顧著搞定他了,連飯也沒心思吃,當即放下酒杯,夾了一筷子茄子給他:「吃菜。」
一看就知道她是出身富貴,從沒吃過苦。小桌上四道菜,她只撿排骨和竹筍,茄子蘿蔔一概不沾。
他默不作聲將兩樣她不喜歡吃的菜撥到自己碗裡,忽然聽她問:「陸千喬,你平常最喜歡做什麼?」
他淡道:「問這個做什麼?」
「你就說嘛。」
他就是不回答,辛湄從懷裡取出一沓紙,上面滿滿的寫的都是問題,從你最喜歡什麼顏色到你最喜歡吃什麼,問得五花八門。
他啼笑皆非:「幼稚。」
辛湄嘟起臉:「我想瞭解你呀!」
陸千喬低頭喝湯,面上似乎掠過一絲笑意,輕聲道:「趙官人又和你胡說什麼了?」
「呃?你怎麼知道是他教的?」
「這麼無聊的事情只有他能想得出來。」
辛湄只好埋頭喝酒,不防他將那一沓紙拿過去,一張張翻,一面翻一面好像還在隱忍的笑,翻完了又放在一旁,問她:「你瞭解了之後,要做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回答得特別順溜。
「你要打仗麼?」
「瞭解之後的事……」她頓了頓,再喝一杯酒,「之後的事之後再說,我們要一步步來。」
陸千喬見她臉上紅通通的,說話時酒氣外溢,便不動聲色地提起那壺酒,輕輕一晃,居然已經空了。他正暗自心驚,不防辛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湊到身邊來,一手指著外面被烏雲遮去大半的細細的小月亮,一面說:「那個……對了,陸千喬,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一手按住她發燙的額頭,聲音很淡定:「你醉了。」
她一個勁去撓他那只礙事的手,卻怎麼也撓不下來,只好繼續指著月亮:「你看啊,我的心在天上掛著呢。」
他繼續淡定:「太小了,我看不見。」
辛湄急了,掙扎著要起身走到窗邊指個清楚,他怕她醉後腳步不穩摔下去,只好再扣住她的腰,按坐在自己身邊。她的胳膊像柔軟的籐蔓,勾住他的脖子,嚴肅地盯著他,動也不動。
「陸千喬,你會娶什麼樣的女人?」她問得特認真。
陸千喬一手扣住她,省得她滑下去,聽見這個問題不過一笑:「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不要這麼小氣嘛,大不了我們交換。我告訴你,我喜歡好看又好用的。」
這個……好看他可以理解,好用麼……什麼好用?指哪方面好用?他有點糾結,耳根微微紅了。
「我覺得你就挺好看又好用的。」
又是晴天霹靂似的一句話,炸得他差點把她給丟出去。好吧,這個「好用」,一定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吧?是吧?
「這次不是開玩笑——嗯,做我相公吧?你開個價,千萬不要客氣。」
他什麼也沒回答,只摸了摸她的額頭:「你醉了,我送你去客房睡覺。」
其實她醉得不是很厲害,比起上次在熊妖那裡真是好太多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怎樣回答這個問題,想逃避而已。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
辛湄死死抱住他,這是她好不容易相中的寶貝相公,可不能讓他跑掉。眼前這張臉真是怎麼看怎麼讓人喜歡,雖然還是有點面癱後遺症,時不時就發作一次,但相公這種東西還是自己的好,她不在乎。
「過來。」她衝他勾勾手指。
他不理她,一手按著她的腦門子,一手環著腰,要把她拽起來丟去客房。
辛湄奮力掙脫他蓋在眼前的手,對準他挺直的鼻樑,一口啃了上去。
…………
那一夜她做了好多怪夢,透不過氣,有好長一段時間像是被人緊緊抱在懷裡,嘴唇上又熱又疼,快破皮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果然嘴巴腫了起來,紅紅的,連帶著脖子上也有幾塊紅斑。
她苦著臉去找陸千喬,抱怨:「客房裡有蟲子!你看我嘴巴和脖子!」
陸千喬那時的表情淡定得十分虛無縹緲,默默無語剪了一截藥膏丟給她,再默默無語目送她騎在秋月背上,自始至終都迴避她的眼睛。
「陸千喬,我走了。」她回頭衝他招手,「明晚月亮爬上天頂的時候,我再來看你。」
她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他知道她想要什麼,她明亮而閃爍的眼睛在看著什麼,軟綿綿的「陸千喬」三字裡蘊含著什麼。
他早已知道了。
可他只有裝作不知道。
陸千喬別過腦袋不看她,不回答,作勢要關窗。
冷不防她把臉湊過來,瞪著他:「你怎麼不理我?」
真真是個嬌蠻不講理的姑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下移,落在她微有些紅腫的唇上,眼神陡然變得灼熱。
他好像在發呆,辛湄那顆不怎麼靠譜的芳心撲通撲通急跳起來,四處看看,很好,沒人。她抬手捧住他的腦袋,趁他愕然的工夫,一口親在他很好看的臉上。青天白日,這樣他就不能賴賬了。
她笑瞇瞇地跳開,兔子似的竄上秋月的背。
「我走了,記得要想我!」
*
這一路辛湄走得特別快特別開心,她覺著這個相公還差一點點就要手到擒來了。
不過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快落入自己網中……呃,實在是太快了點。
那天是五月十三,瓊國榮正帝一道聖旨送往辛邪莊,將辛湄賜婚於驃騎將軍陸千喬,兩個月之內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