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睜開眼,悲慼之色一洗而空。
火勢漸漸小了下去,他將紫狐的骨灰仔細收拾起來,扯下一截袖子,細細包好,往懷裡一揣,道:「走吧,去找天帝老兒。該說的該做的,通通弄個痛快!」
璇璣面上還帶著淚水,默默點了點頭。柳意歡見她神色不對,急忙說道:「等等,有點事我要事先說明。」
眾人見他難得正經一次,於是紛紛望向他,不知他會說出什麼正經八百的意見。
柳意歡正色道:「紫狐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但希望你們明白冤有頭債有主,是誰害了紫狐,誰已經吃到苦頭。去見天帝可不是去玩兒的,有天大的憤懣,也都給我忍著。璇璣,司鳳現在還不見蹤影,就算為了他,你也要冷靜。」
璇璣怔了半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柳意歡心中一鬆,誰知無支祁突然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神巫的事,和天帝老兒沒關係,但那些神仙若想騎在老子頭上,就休怪老子不客氣!嘿嘿,除死無大事!」
除死無大事,這五個字在璇璣心裡砸出好大的迴響,她突然覺得一陣輕鬆。是了,忍耐不等同於懦弱,她不可能一直忍讓別人的欺壓,在必要的時候,她也不會放棄用武力來解決問題。最大的懲罰,也不過就是死,這裡的人,誰會怕死?
柳意歡歎了一聲,「你這只死猴子,專門和別人唱反調。罷了。你說得也對,除死無大事。大不了大伙為了爭個理,一起死在這裡也好。以後去地府,還有個熱鬧能湊。」
無支祁沒有說話。他抬頭望向遙遠的崑崙山,雲藏霧遮的諸神宮殿,他們的命運彷彿也被雲霧給籠罩,完全看不到一點跡象。是死是活,就在這一天了。
眾人轉身便走。無支祁見柳意歡留在原地不動,不由奇道:「你怎麼?受傷了?」
柳意歡臉上發紅,囁嚅道:「我……我就不去啦。我等人呢。」
「等人?還有誰要來?」無支祁有點摸不著頭腦。
騰蛇冷笑道:「別管他!此人完全是色慾攻心,無可救藥了。他要等他地心上人呢!」
「心上人?」無支祁更摸不著頭腦了。
柳意歡急道:「噯呀呀,別管那麼多了。總之你們自去,我就留在這裡,是死是活,也是自己的命。」
無支祁還是莫名其妙,騰蛇哼道:「你等著吧!等青龍過來把你的腸子都掏出來!到時候美死你!」
柳意歡脖子一梗。根本沒聽進去,他直接用袖子掃掃地上地灰塵,一屁股坐了下去。一本正經。無支祁這回算是品出點味道來了,小聲問騰蛇:「他不會是看上青龍那髒女人了吧?」騰蛇「嗯哼」一聲。冷笑:「這就是俗稱的臭味相投!」
無支祁驚駭又憐憫地看著柳意歡。最後摸摸腦袋,歎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那種女人都有人能看上了。」想起自己隨身攜帶地「醒神藥」----青龍的鱗片,那味道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打寒顫。果然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居然有人會喜歡青龍。
「走了走了!」騰蛇懶得和他嗦,掉臉就走。璇璣到底還是不放心,回頭道:「柳大哥,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要小心,有什麼異常,就放信號,我立即就會趕來救你。」
柳意歡整理著自己的衣服,連連點頭,顯然根本沒聽進去。
璇璣歎了一聲,正要和他們一起走,忽聽遙遠的崑崙山頂傳來洪亮的青銅鐘聲,咚咚咚,震得人心口都發麻。一時間,整個天空都亮了起來,柔和地光線自天頂落下,映得一切都顯得模模糊糊。
眾人齊齊抬頭,只見天頂無數道五彩祥光墜落,仙樂叮咚,那高聳入雲的崑崙山,彷彿憑空又多了一截----一截祥光搭成的梯子,直通天界。不用任何人說,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天光普照,天梯降臨。
天帝下到崑崙山了。
一時間,所有人心情都十分複雜,天帝降臨凡間,崑崙山九道門全部關閉,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耍小把戲進去,見到天帝的機會,變得更加渺茫。除非他們合力在諸神之中殺出一條血路---這恰恰是他們最不想做的。
無支祁看得有些發怔,輕聲道:好大的排場……天帝老兒這次下凡,不知帶了多少神仙護在身邊……」
騰蛇皺眉道:「幹嘛!你們不會真的打算殺進去吧?你管他帶了多少神仙!」
「這個嘛……」無支祁咂了咂嘴,「好歹先有點心理準備不是……那幫神仙裡很有些是以前老子的手下敗將,如今突然見到,他們心裡一不痛快,這場硬架也不能避免。」騰蛇叫道:「你和他們打,不如和我打!喂,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無支祁笑了起來,「你又不是什麼二八佳人,等我做什麼?還要我憐香惜玉麼?」
「放屁!」騰蛇頓時惱了,正要找他好好理論一番,無支祁早就朝前走了老遠,一面道:「走啦!是福是禍,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這裡看著不過更恐慌!那誰誰,你要打架,總也挑不到個好時機,想來你我是無緣的。」
騰蛇趕緊追過去,急道:「這回再不打,以後可沒機會了!我看你們上去送死地可能是百分百。看在我等這場架等了一千年的份上,趕緊解決了吧!」
無支祁挑高眉毛笑:「可惜了你等我一千年,這份癡情我心領了。男人之間是沒結果的。」「放屁!」騰蛇是個急性子,被他逗得快要跳腳,兩人硬是一個走一個追,遠遠地跑沒了。牆壁上點著無數火把,但火把的光亮也刺不破那種陰沉灰暗。
安靜,十分安靜。彷彿能聽見自己地心跳聲。
禹司鳳睜開眼,看到地就是這樣一幅場景。他並不清楚自己怎麼會來這裡的。當時頭頂光束射下,他依稀是聽見有人說了一句什麼,然而聽得毫不真切。再一眨眼,人就站在了這裡。
說實話,這裡看起來絕不是什麼好地方。有點像地牢。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被關起來了,因為他身上沒有鎖鏈,也沒有鐵門關著他。
禹司鳳抬腳朝前走去,腳步聲在走廊裡迴盪,聽起來令人心驚肉跳。
牆壁地另一邊是無數道鐵門,裡面黑漆漆,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有人。若是紫狐或者騰蛇那種咋咋呼呼地人,只怕這會已經大喊大叫起來了,但來的正是禹司鳳。
他沒有叫。只是小心觀察著每一扇鐵門後面,確定後面都沒有人。
他又走了幾步,牆壁上地火把突然「滋滋」跳了兩下。前方傳來一個陰柔的聲音:「過來,你過來。讓我看看。」
禹司鳳微微一怔。只覺那聲音很熟悉。一時卻想不起究竟是誰。他走到一扇鐵門前,裡面還是黑漆漆。什麼也看不見,一張慘白的臉突然從黑暗裡浮現了出來,他大吃一驚,不由自主朝後退去,然而那張臉卻令他電光火石一般想起一個人。
「副宮主?!」他失聲叫了出來。
被關在鐵門後那張臉含恨帶怨,目光灼灼,正是副宮主元朗。見到禹司鳳,他一點也不驚奇,只是呵呵冷笑:「好!好!離澤宮的人都被關在這裡了!」
禹司鳳輕道:「不……只有我。這裡是什麼地方?」
元朗陰毒地看著他,還是笑:「這裡?當然是陰間地牢!原來只有你!……不錯!是你親自去陰間將無支祁放走的!還有那個柳意歡!哈哈哈!天界果然是睚眥必報,芝麻大地小事也毫不放過!」
禹司鳳沒有說話,元朗笑了一會,終於也發覺不對勁了。他猛然朝前一撲,身後鎖鏈嘩啦啦響了起來,光地一聲撞在鐵門上,恨不得從細小的縫隙裡擠出來。
「你!你為什麼沒被關起來?!大家都犯了罪,為什麼只有你……你們……你們都沒事,為什麼只關我?!你和無支祁才是犯人!」他吼得聲嘶力竭。
禹司鳳靜靜看著他扭曲的臉,等他發洩了一通,才淡道:「是啊,天下人都有罪,唯獨你元朗沒有罪。你清明高貴,比天帝還正直,所有人都想著法子來害你----這樣說,你滿意嗎?」
他不想與他多說,轉身想走,元朗被關在這裡已經很久了,沒吃沒喝沒人說話,都快憋得發瘋,好容易來了個舊識,他怎肯輕易讓他離去,當即扯著喉嚨叫:「別走!你別走!留下來!告訴我無支祁怎麼樣了!是不是被天界的人抓起來五馬分屍了?」
禹司鳳露出一絲笑,輕聲道:「沒有,他很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又是「光」的一聲巨響,是元朗恨恨地錘著鐵門,手上的鎖鏈撞在鐵門上,發出嗡嗡的轟鳴。
他喉嚨裡也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
禹司鳳見他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心中突然有些惻然,便放柔了聲音,說道:「你地眼睛總盯著別人的錯,從來看不到自己。這樣活著自然很辛苦。」
元朗嘶聲道:「我本來也沒錯!錯的人都是他們!我沒錯!是你們對不起我!」
禹司鳳歎了一口氣,道:「你我相遇,如此機遇難得,你一定要和我說這些廢話嗎?」
元朗地聲音猛然斷開,他怔了半晌,腦袋漸漸垂了下去,良久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