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煙齋處於清遠山一個側峰上,離前山大門隔著兩個山頭。
兩個山頭,一般來說備足了乾糧清水,日夜不停地賺三天可以走完,腳程再快一點,兩天也是沒問題的。
不過胡砂算了算,從前山大門到這個地方,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難道這就是「縮地」的神奇之處?
轉頭看看芳准,還是看上去清瘦秀弱的一少年,半點也沒變。但如果說先前胡砂拜師拜的還有那麼一點不甘願,到了如今那點不甘願已經全數變成了驚詫和佩服。
仙人!這是真正的仙人!她老爹要是知道她拜了一個仙人為師,做夢可能都要笑醒。
這裡是一座被冰封的山頭,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部被冰雪覆蓋。在正中央應當是一塊的被完全凍住的湖泊,冰面像鏡子一樣光滑,而芷煙齋,就建在湖中央的一個小島上。
「到了。」
芳准輕輕放開她的手,胡砂頓時被撲面而來的暴風雪打得撲倒在雪坑裡,半天都爬不起來。
冷!好冷!怎麼會這麼冷?照這種情況來看,她以後住在這裡,天天就裹著棉被哆嗦嗎?
芳准像拉小狗狗一樣把她從坑裡挖出來,一面替她拍打身上的積雪一面歎息:「忘了你只是個普通凡人,只怕受不了這裡的嚴寒。以往來清遠拜師的弟子們都有些功底,倒讓我疏略了這個問題。」
胡砂嘴唇都凍紫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師父……我、我會努力的……」
為了不讓這個徒弟剛來就被凍死,他只得再次握住她的手,用仙力護住她週身,直等她嘴唇的顏色慢慢恢復了,才領著她朝前走。
「師父,芷煙齋……也是這麼冷嗎?」胡砂問得小心翼翼,暗暗後悔沒問陸大娘借點棉被棉衣帶上來。
芳准搖了:「島上不分寒暑,只是你若要修行,先得將這不懼寒暑的關過了。」
語畢,他忽然停了下來,目光拳拳,定定望著擬滑的湖泊冰面。胡砂不明所以地跟著望過去,卻見漫山遍野的雪白中,隱約有個黑點在慢吞吞地朝這裡移動。
一個眨眼,黑點變得有綠豆那麼大,再一個眨眼,已經和梨子差不多大了。
那是一個穿著花裡胡哨長袍子的人,身下騎著一頭雪白的野獸,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走得悠哉悠哉,閒庭信步一般。
一晃眼間,一人一獸就走到了面前,那人倚在野獸的頭上,用手撐著下巴,笑盈盈地望過來,雙目狹長上挑,璀璨如星。
「我說師父怎麼偷偷摸摸溜下山,也不和我們打個招呼,原來是帶了個小師妹過來。」他語調悠閒地開著玩笑,半點也找不到對師尊的畏懼。
芳准眉頭微微一皺,神色中卻並沒有責備的意思,淡道:「鳳儀,怎麼把雪狻猊牽出來了?」
鳳儀拍了拍雪狻猊的腦袋,它歡喜得晃腦,大爪子討好地一個勁往芳准身上拍,看起來倒像一隻大貓。
「師父出門了,師兄也跑了出去,這孩子身邊沒人就要哭,我見它可憐,便帶它出來接師父和小師妹啊。」
芳准聞言,抬手摸了摸雪狻猊的腦袋。
「過來,見過你的師妹,她叫胡砂。」他把胡砂往前一推,「叫二師兄。」
胡砂鼻子和臉都被凍得紅通通地,因方才掉進雪坑裡,所以渾身都狼狽的緊,一聽這是師兄,她趕緊拱手行禮:「胡砂見過二師兄……」話沒說完,身上那條灰撲撲的裙子卻掉了下來,原來她剛才那一摔,把腰帶給摔斷了。
「啊--!」她頓時尖叫起來,急忙抬手抓住裙子,一時間只覺丟人之極,恨不得立即撲進雪坑裡永遠別出來。
這下完了,她的臉都丟沒了。她臊得慌,連頭都不敢抬,壓根不敢看對面兩人的反應。
鳳儀跳下雪狻猊的背,咯吱咯吱踩著雪走過來,抬手便將身上華麗麗的大花袍子蓋在她肩頭。
「這裡天寒地凍的,小師妹要保重,可別生病了。」他拍拍她的肩膀,笑得眼睛彎彎,像兩個月牙。
胡砂諾諾地點頭,耳根那裡一片火辣,燙得厲害。
芳准低聲道:「鳳狄去了什麼地方?」
鳳儀搖了:「我不知道。今天武曲部的人過來了好幾趟,都是找他談來年各大演武堂分配的事情,師兄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到現在都沒回。」
芳準沒說話,隔了一會,忽聽遠方山頭傳來一陣陣噹噹的鐘聲,三長三短,他說道:「也罷,想必是掌門師尊召集眾人商談仙法大會的事,我得去一趟。鳳儀,你帶胡砂回去,把清遠的規矩與她說說。鳳狄若是回來了,讓他到毓華殿找我。」
說罷袖袍微微一動,眨眼就消失了。
鳳儀答了個是,回頭朝胡砂微微一笑:「過來吧,小師妹。我讓雪狻猊載你回去,這樣就不冷了。」
他拍了拍雪狻猊的背,這只靈獸大約很不滿意,碧藍色的眼睛充滿敵意地瞪著胡砂,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
胡砂退了兩步,連連擺手:「不……不用了……我走、走過去就行!」
「怕什麼,它不會咬你!」鳳儀直接伸手抄過她腋下,一把就抱了起來,丟在雪狻猊背上。它立即有了反應,使勁把腦袋別過來,繼續用惡巴巴的眼神殺戮她,前爪還不安分地在地上刨抓著,堅硬的冰面被它抓的滋滋響,裂了開來。
胡砂頓時感到一陣腿軟,飛快跳了下來:「我想我還是自己走比較好。」
鳳儀拍了拍雪狻猊的腦袋,奇道:「有意思,以前也不見你對其他人那麼反感,莫非因為小師妹是個女的?你連嫉妒都學會了呀。」
雪狻猊一臉被戳破罩門的尷尬,梗著脖子就是不肯就範,順便還高高在上不屑一顧地瞥了胡砂一眼。
鳳儀笑道:「抱歉了,小師妹,這只雪狻猊是母的,年紀還小,被咱們給寵壞了。」
胡砂剛要說不介意,忽聽他又道:「那只好這樣走了,失禮。」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好像又被他拖上了雪狻猊的背,這只靈獸還沒來得及抗議,他也施施然跳了上來,斜著身體撐在它脊背上,用手拍了拍:「走啦,小乖,再鬧脾氣,我們可不喜歡你了。」
它從鼻子裡發出委屈的哼哼聲,不甘不願地撒開四爪在冰面上奔跑起來,又快又穩。
鳳儀歪著上身,懶洋洋地用手指去玩它背上的長毛,一面漫不經心地問道:「小師妹是哪裡人?我看你年紀不大,怎會上清遠來拜師?」
胡砂因他靠自己特別近,胸膛好像隨時都會貼上自己的背,不由感到無比的尷尬,奈何又不敢動,只得小聲道:「我……是嘉興人,二師兄或許沒聽過這地方……我來清遠也是……因緣巧合。」
背後的那個身軀突然僵了一下,他喃喃道:「嘉興?你是從嘉興來的?你怎麼……」
胡砂奇道:「二師兄知道嘉興?」
過了良久,他突然撐起身體,語調還是那麼懶洋洋:「沒聽過,所以覺得奇怪。」
胡砂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次離得近了,只覺他雙眸漆黑若谷,面容實在是漂亮的很,想起身上披的這件花裡胡哨的大袍子是他的,若在其他人身上穿著,只會覺得傻冒,在他身上卻是風騷又優雅。
肩上突然一暖,是他的手扶了上來,胡砂渾身微微一震,只聽他的聲音近在耳畔,帶著和暖的吐息:「要跳了,別動。」
雪狻猊一躍而起,足跳了有十幾丈脯輕輕巧巧地落在湖中小島上,風雪一下將兩人的衣服吹得鼓漲起來,他衣裳間隱約帶著說不明的幽香,手臂緊緊卡在她腰上,胡砂的臉紅得像桃花一般。
彼時他騎著雪狻猊,花衣烏髮,神態悠閒,踏雪款款而來的景象,竟像一幅畫,在腦海裡來迴旋轉,忘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