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恆把口罩往上提了提,保持了冷靜和克制——這並不容易,不是每個人都能在見到「自己」以求婚的姿勢、跪地叫別人「爸」的時候,還保持理智的。
在戒躁戒怒這方面,林靜恆可能是個偉人,他甚至通過眼前的情景,把才纔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推斷了一個大概。
湛盧:「先生,據我分析……」
「不用分析,」林靜恆打斷他,「我猜得出來。」
「哦。」湛盧很乖地中止了分析進程。
然而隨即,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曾經讀到過一篇文章,講人的一生有無限的可能性,很高興您還能以這樣一種形象出現,看起來活潑多了。」
「被活潑」的林靜恆不小心擰碎了實驗桌上的一根試管。
陸必行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芯片還開著「偽裝」功能,連忙關上,當著獨眼鷹的面大變了一次活人:「忘脫馬甲了——爸,你怎麼會在這?」
「你又怎麼會在這?」獨眼鷹的表情驚懼依舊,「還有你……你你你剛才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什麼玩意?」
「嘖,」陸必行彈彈褲子站起來,「這是什麼話?不帥嗎?」
獨眼鷹的門牙差點隨著自己一聲吼飛出去:「帥你個……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知道啊,改天介紹給你認識。」陸必行回答,「那是我金主。」
獨眼鷹聽了這話,臉色碧綠碧綠的,和假的金色眼珠相映成輝,宛如一塊富麗堂皇的金鑲玉。
陸必行覺得他爸爸表情不對,好似下一刻要開爪撓人,他又心繫學生,於是單方面停止了和獨眼鷹大眼瞪小眼:「我這還有點事,忙完再跟你說。」
獨眼鷹:「滾回來!」
這時,零零一不知道從哪竄出來,一眼掃過不速之客們和滿目瘡痍的實驗室,勃然大怒:「把他們給我剁碎了餵狗!」
陸必行縱身躍過報廢的機甲車,十分炫酷地冷笑了一聲:「喂狗?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懷特眼眶裡轉著的眼淚「刷」一下掉了下來:「校長!」
陸校長掃了他一眼,確定這幾個熊孩子全須全尾,於是繼續有理有據地補充了自己炫酷的論據:「你們這個空間站裡根本沒有狗。」
零零一不知道這些怪胎都是從哪冒出來的,氣急敗壞:「你們都還愣著幹什麼!」
實驗室屋頂上足有上千條的激光槍一同調轉槍口,鋪天蓋地的瞄準鏡鎖定在陸必行和四個學生身上。
獨眼鷹:「你敢!」
獨眼鷹賤招成雙,又摸出一顆電磁干擾彈,投入實驗室中間,方才瞄準著學生們的激光槍自動調整優先級,對著那小球群起而攻之,零零一身後的研究員們被誤傷一片,其中一位倒霉蛋橫屍於地的時候,剛好壓住了電磁干擾彈,成了一枚絕佳的志願肉盾。
下一刻,巨大的電磁干擾不分彼此地橫掃一片,屋頂的激光槍當即宛如一堆失了水的殘花,紛紛蔫巴巴地垂下頭去,安保機器人們混亂地亂跑一通,自己跟自己撞得人仰馬翻。
與此同時,實驗室的供電系統也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原本亮著的培養箱一個又一個暗了下去,裡面懸浮如標本的孩子失去了供給,從沉睡中清醒過來,因為窒息而掙扎起來,小手在厚重的玻璃上用力敲著,瞠目欲裂。
薄荷下意識地想去幫忙:「哎,等……」
陸必行一抬手攔住她。
「退後。」他沉下臉色,「你們幾個,回去一人記一次過,以後每天早晨輪流到廣播站念個人檢討和心靈雞湯半小時,念一個月。」
獨眼鷹帶來的打手和保鏢們衝進了滿目瘡痍的實驗室——大混混們都很惜命,除了林靜恆,所有被請來的人或多或少都帶了保鏢和跟班。此時,由於空間站接連遭到兩次電磁干擾襲擊,太熱鬧了,貴賓區或被威逼、或被糊弄來的客人們全都下來了,圍觀事態。
獨眼鷹環顧四周,放開喉嚨:「你們還真信得過這幫無賴嗎?他們要是真有合作的誠意,會把咱們都弄到這個鬼地方軟硬兼施嗎?域外星際海盜是什麼東西,你們不知道,回去問問你們老子!今天你們有用,他們拿你們當座上賓,明天讓他們掌控了第八星系,你們沒用了,你們就是培養箱裡的耗子、鬥獸場上的野豬,信不信?信不信!今天老子要宰了這個大放厥詞的小白臉,你們誰有意見?」
相比這些莫名其妙的域外人,獨眼鷹才是真正的地頭蛇,來的人大部分都和他做過生意,目睹了這群域外海盜們貪婪的野心和喪心病狂的手段,這些過慣了和平日子的大混混們心裡早就充滿疑慮,只是出於謹慎,還在按兵不動。此時,眼看獨眼鷹公然翻臉,做了出頭鳥,群眾們當然喜聞樂見,集體站在了獨眼鷹身後,趁著實驗室供電沒有恢復,與星際海盜們交了火。
趁亂,獨眼鷹給了陸必行一個眼神。從他一張嘴,陸必行就意識到,這事已經不是星際黑幫之間互相搶地盤層面的問題了,他一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對這種爛事避之唯恐不及,於是把學生們往後一推:「快走!」
薄荷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培養箱上:「陸總!」
只見培養箱裡的孩子一邊拍打玻璃,一邊露出了成人化的猙獰表情,他頂著巨大的、裸露的大腦,凶狠地衝撞著厚玻璃,培養箱內層開始皸裂,他的手拍得血肉模糊,那些血水流進已經渾濁的營養液裡,染出了妖艷的顏色,但那孩子絲毫感覺不到疼似的,手下不停,嘴唇還在一張一合的動。
薄荷面露驚懼,喃喃地問:「他在說什麼?」
「殺,殺光你們,」陸必行掃過培養箱旁邊複雜的實驗記錄,「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技術,他們用的基本就是培養『美人魚』的那套東西——只不過這回培養的是殺人怪物,專為戰爭設計的,身體能像機甲一樣對接武器,不知道恐懼和痛苦,會無節制地使用自己的潛能。」
懷特震驚了:「為什麼?有病嗎?不是有機甲嗎?不是有安保機器人嗎?不是還有人工智能兵種嗎!」
「那些都很貴啊,同學。」陸必行低聲說。
安保機器人不能對接機甲,而人工智能兵種,從生產到後期維護,全都在燒錢,每一次軟硬件升級,都需要大筆的現金往裡填,哪有人便宜?尤其是第八星系的蟑螂,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盡,死之不絕,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廢物利用。
陸必行帶著學生們從被炸開的後門遛了出去,斷後的時候回頭張望了一眼,皺了皺眉。
毒巢空間站上這些域外海盜們神神叨叨的,乍一看,他們好像正在進行什麼顛覆人類未來的技術實驗。
可是看看這簡陋的機甲收發平台、智障一樣的安全系統、脆弱如紙的供電和能量源……還有這實驗室正在做的事,無不暴露出一個事實——這夥人根本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術,按古代的說法,他們是賣大力丸的江湖騙子。
只是殘忍得自以為有創意而已。
那種神秘的、接近伊甸園系統的芯片絕不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他們背後是誰?要幹什麼?
這時,實驗室二層一個閘門打開,無數身上貼著標牌的「實驗品」衝了出來,個個都如同「鬥獸場」上那兩個肉搏的男人,他們像一夥赤膊的巨人,個個雙目赤紅、毫無理智、殺氣騰騰——而且刀槍不入!
獨眼鷹剛說過,當代戰爭已經不需要人類互相撓臉肉搏了,轉眼就被打了臉。
整個空間站癱瘓,機械產品集體罷工,兩伙人摸著黑互相開火,這些突如其來的人形怪物們一來,立刻有了碾壓式的優勢。白天目睹過那兩個實驗品是怎麼用人肉擋子彈的八星系混混們對上這群怪物,還沒動手,已經先肝顫。
方才翻臉翻得十分硬氣的獨眼鷹,逃起命來也不比誰慢,一見不妙,立刻領銜了一場奪路而逃,早早沒了蹤影,大混混們各自四散奔逃。
零零一面沉似水,在一片混亂中悄無聲息地轉身就走,早早盯住他的林靜恆立刻跟了上去。
整個機甲站台由於停電,徹底關閉了,陸必行離著足有十米遠就遠程打開了他騙來的機甲,催促學生們:「先上去,上去什麼都不要碰!」
懷特:「我的天……校長、陸老闆,你這是魔法嗎?」
機甲的遠程控制系統是存在的,但是嚴格來說,只存在於非常高端、自帶核心智能的機甲中,譬如湛盧和聯盟軍委的十大「名劍」,絕不該在這麼個小玩意裡。
陸必行沒顧上理他,撬開機甲收發台的控制室,直接鑽了進去,打算人工接管控制室的權限。
一道道加密鎖被他飛快地蠶食鯨吞,不到三分鐘,控制室「嗶」一聲輕響,地面震顫起來,整條機甲軌道銀河似的亮了起來,巨大的鋼鐵怪物的動力系統開始預熱。
學生們從艙門裡探出頭,拉拉隊似的齊聲喊:「校長!牛逼!」
噪音太大,校長沒聽見。
隨即,拉拉隊們的喊聲變了調:「校長!小心!」
……校長依舊沒聽見。
主控室後面的一台機甲神不知鬼不覺地動了,衝著那渺小的人類舉起了螳螂似的能量刀。
刀未至,難以忍受的灼熱感先到了,陸必行最外面的一件外套發出了焦糊味,滾燙的空氣劈頭蓋臉而來,他會在能量刀逼近到十米之內被燒成一團焦炭!
電光石火的瞬間,他好像聽見有人輕聲說:「湛盧。」
湛盧?
隨即,一聲巨響,能量刀砍在了一個憑空而來的防護罩上,一個人突然出現,一把揪起陸必行的領子,拽著他從主控室跳了出去。
「頂著我的臉招搖撞騙,挺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