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是永無止境的,尤其在頂頭上司沈某人,根本沒有時間觀念的時候。
晚飯的點鐘已經到了,所有人——除了還在盤問周圍群眾的蘇君子,包括姜湖在內,都各自佔著一張辦公桌,一邊扒拉盒飯一邊整理那些浩如煙海的居民資料。
盛遙戲稱,無怪自古花花公子多,弱水三千,取這麼一瓢,還真是個體力活兒。
沈夜熙顯然習慣了這種生活,吃東西看資料兩不誤。盛遙則比較有效率,正經下來,一雙眼掃瞄儀似的,看得飛快,盒子裡的飯倒是沒動幾口,據說是下水道的味兒仍然不依不饒地在他潛意識裡糾纏。
楊曼聲稱減肥什麼也不吃,眾人估計她是被噁心著了不好意思說,安怡寧去了局長辦公室匯報進度。
姜湖……沈夜熙分了一半的神偷偷打量著這個人,帶給他的盒飯被完完整整地放在一邊,當時禮貌地道謝接過,卻沒動筷子,說是做完事情再吃,他坐在那裡的時候腰背很直,坐相非常端正,側臉看去,居然生出幾分貴氣來,不用說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樣子。
沈夜熙還注意到,姜湖給人的感覺是性子又慢又迷糊,到現在為止,說的話不多,好奇心也不重,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麼離譜的兇殺案的人。
他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前,總會加上許多附加的猶豫,一再強調自己只是猜測,要求眾人的思維不要受到自己影響,可是語氣卻不是那麼回事,沈夜熙聽得出來,那裡面有一種篤定和自信。
不……他也不像盛遙,盛遙是精細,可是這個人舉手投足,卻是周密,周密到讓人看不出破綻來。整個人身上都產生出某種強烈的違和感,然而那種違和感又那麼自然,渾然天成似的,看不出刻意為之的痕跡。
莫局長為什麼調他進來?真的就只是針對大家心理壓力太重,而啟動的心理干預?真的就只是員工福利?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個值班員推門進來:「沈隊,有人找安警官。」
埋首紙堆的幾個人一同抬起頭,就見值班員身後站著一個男人,手裡拎著個保溫桶,帶著一點笑意。這男人幾乎讓人眼前一亮,長得真是好,可是細看他的神態表情,也能推斷出他的年紀絕對不小了,眼角多少有些細碎的紋路,然而卻並沒太多破壞他的好看。
沈夜熙客客氣氣地站起來:「安老師,您進來等會兒吧,怡寧去莫局那了,一會回來。」
男人笑了笑:「夜熙身體好了?」
沈夜熙給他搬過一把椅子:「沒問題了,您坐。」
楊曼在姜湖耳邊說:「那是怡寧的另一個父親,莫局的……嗯,你明白吧?叫安捷,是個翻譯家,外語學院的客座教授。」她停頓了一下,隨後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這年頭,怎麼這麼有氣質的男人都有主了?」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幾乎咬著姜湖的耳朵,離得又比較遠,可是安捷卻像是聽見了一樣,轉過頭來對她眨眨眼,笑了笑,楊曼那傳說中錐子都扎不透的厚臉皮居然罕見地紅了一下。
然後她聽見安捷對姜湖說:「在國內還習慣嗎?改天你不忙了,讓怡寧帶你到家裡吃個飯。」
楊曼睜大了眼睛,捅了姜湖一下:「死小子你認識啊?害我。」
姜湖受了她這一下,笑:「好啊,最喜歡安叔叔做的菜了——楊姐,就是安叔叔介紹我過來工作的。」
安捷瞪了他一眼:「我算看出來了,我在你眼裡還不如一盤菜,一天到晚腦子裡就剩下吃了吧?」
正這會兒,安怡寧推門進來,見了安捷一愣:「老爹,你怎麼來了?」
「你們倆都加班,我過來慰問一下唄。」安捷用下巴點了點放在一邊的保溫桶,「夜宵,一會給你再給你爸送過一份去,他這兩天胃又不大舒服。」
安怡寧撇撇嘴,心說您其實想來看我爸的吧,我就是一順便。她眼珠轉轉,趴在安捷耳邊,悄悄地嘲他:「你給老爸帶一份就得了唄,還管我幹什麼?再說你怎麼不送,老夫老妻那麼多年還害羞呀?」
安捷多少年的道行了,被擊中要害也能臉不變色心不跳:「你這話說得真屈我心,你爸他一個全手全腳智力正常的成年人,用得著我惦記麼,他就是一順便。」
安怡寧噎了一下。
「再說不是怕你瞎吃東西麼?安小二,不是你小時候為了一冰激凌車追了好幾條街的時候啦?還是讓民警給送回來的。」
薑還是老的辣。
沈夜熙乾咳一聲,假裝努力工作,盛遙嘴角一抽,低頭緊著吃盒飯,楊曼扭頭看窗外的景色,姜湖表情迷茫地看了一眼這父女倆,想問點什麼又察言觀色地給嚥回去了。
安捷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居然還帶著那麼點孩子氣似的小壞,擰了一下安怡寧皺起來的鼻樑,跟眾人打了個招呼就告辭走人了。
姜湖這時候才小心翼翼地問:「怡寧,安叔叔為什麼要叫你小二?是古代餐廳的服務員的意思麼?」
沒有人回答,停了幾秒鐘,辦公室這才從一聲嗤笑開始,星火燎原似的越演越烈起來。連沈夜熙也忍不住看著他直搖頭,這孩子果然挺治癒。
安怡寧翻了個白眼:「洋博士,不懂中國語言的博大精深了吧?在北方方言裡,二,就是你這樣的,你這樣的,我們就叫二。」
說完拎起保溫桶,粗魯地抽出其中一層,開門隨便拉了個人:「小趙,給你個拍局長馬屁的機會,把這個給局長送辦公室去,就說是他們家那口子親自送來的。」
盛遙大搖其頭,對著安怡寧的背影說:「神仙姐姐,我要知道你小時候這麼好誘拐,說什麼也得買輛冰激凌車去你們家門口晃晃,現在說不定也混了個和美女青梅竹馬。」
「滾,跟你們小時候沒幹過這事似的。」安怡寧上下打量了一下盛遙,「我要是打小就認識你,非把你這社會公害掐死在幼兒園之前,省的你出來污染環境!」
這麼看來,安大小姐這張不饒人的嘴,多半是跟她無良老爹多年鬥智鬥勇修煉而來的。
沈夜熙笑著笑著,突然心裡閃過什麼,皺皺眉:「冰激凌車?」
他抬頭看著姜湖:「姜醫生,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天使之家合唱團的那條路上,有沒有冰激凌車?」
「沒有。」姜湖說得斬釘截鐵。
「你確定?」
「我們去的路上我看見幾家蛋糕店,幾家賣小玩具的精品屋,都是孩子們喜歡的東西,但是沒有賣冷飲的地方。」姜湖說。
眾人都看著他,姜湖被這激光似的狼眼們看得往椅子上縮了縮:「……我真的確定的。」
一個出去倒杯咖啡回來就找不著辦公室的門的人,會把一條陌生路上有什麼店都記得這麼清楚?沈夜熙微微瞇起眼睛,打量著姜湖——還是說,他是當時就想到了什麼,刻意去觀察的?
姜湖的眼睛在鏡片後坦然地接受著他的注視,不躲閃,不刻意,但是有種特別的平穩鎮定,最後到底是沈夜熙最先移開目光,說:「合唱團那一塊有點像是形成規模的少年宮,很多兒童業餘興趣課程都在那裡,孩子多的地方,沒有賣冰激凌飲料的地方,不奇怪麼?」
「所以你覺得那裡應該有一輛很受孩子們歡迎的冰激凌車,只是今天沒有營業?」安怡寧接過話頭,「他沒有營業是因為……像我們之前推測的?」
「還不能下結論,如果有這個人的話,馬上去找到他。」沈夜熙語速極快地說。
這時電話響了,盛遙接起來,說了幾句話之後放下,對沈夜熙說:「君子那邊有消息了,今天凌晨四點左右有個遛鳥的大爺,經過那裡的時候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人蹲在下水道口,大爺眼神兒不好,遠遠地望了一眼,以為是個流浪漢,沒往心裡去,可是蹲在下水道口的人聽見有人來了卻顯得很驚慌,就躲進下水道裡面了。」
「可能是導致兇手把張晶的頭丟在外面的原因,」沈夜熙說,「外貌特徵?」
「男性,不高,可能在一米七以下,很瘦,所以才會被目擊者錯認成流浪漢。」
「快,抓住這兩條線索,說不定今晚能把人抓住。」沈夜熙站起來,抓起外衣,「姜醫生,不介意再跟我走一趟合唱團那邊吧?」
姜湖愣了愣,趕緊站起來跟上。
安怡寧挑挑眉:「不是……沈隊怎麼帶漿糊還帶上癮了?」
「那要問你,」楊曼八卦兮兮地湊上去,「哎我說,你那帥哥老爹和姜小可愛什麼關係?小傢伙什麼來頭?」
「我老爹在芝加哥公路旅行的時候遇上的,據說倆人都愛東奔西走的旅遊,都不怎麼愛計劃,走到哪算哪,有點臭味相投,有一回汽車開到一個沒人的山裡熄了火,困在那兩天,也算患難之交,正好我爸聽說了,覺得咱們這也缺這麼個……呃,人才,就讓我老爹去攛掇他回國工作。怎麼了?」
楊曼聳聳肩。
盛遙搖頭:「這姜醫生乍看挺不靠譜,還真……有那麼點……」他搖搖頭沒再說下去,也拎起外衣,「我去接君子的班,這已婚婦男拖家帶口的,讓他晚上早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