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姑娘們那邊湊在一起,都是自成一群,大庭廣眾之下,天還沒黑,慶典又還沒正式開始,除了「有幸」被她們主動抓去蹂躪的,旁的漢子們總要喝點酒,才好涎著臉往她們那頭湊,誰也沒料到這人竟然這麼無恥。
那獸人囚犯尖利的爪牙一把抓向最前頭的一個姑娘裸/露在外的肩膀,人的血肉之軀,哪能擋得住這樣畜生的爪牙?
這姑娘是一位勇敢的老獵人的女兒,當然不至於嚇得不敢睜眼,她並不慌張,知道自己身後都是人,沒地方給她躲,便只能咬著牙去抽腰側別著的裝飾性的小匕首,可或許是她的手不夠快,又或許是那匕首外殼上累贅太多,外殼竟將小刀卡住了,轉眼間,帶著腥氣的巨爪已經遞到了她面前,寒光映著她皺縮的瞳孔。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一把抓住她的腰帶,將她往後一帶,姑娘只覺的後背撞上了一個人堅硬的胸膛,然後她腰間的匕首被人極輕巧地抽了出去,刀鋒「喀嚓」一聲,只出鞘了一半,她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便正好將送上門來的獸爪削掉了一根手指。
長安轉手把手裡的女人推到了她的同伴身上,同時對那不趁手的破匕首十分不滿意——這匕首顯然不是戰鬥用的,刀刃上蹭得都是烤肉的油,愣是把這小匕首跟弄得像沒開過刃的新刀一樣鈍。
然而他的馬刀在帳篷裡,此刻也只有這個能湊合著用。
長安的手掌翻了個個,那小匕首調轉過來,竟是刀柄對準的對方,突然棲身上前,閃身避過獸爪,一頭撞到了那獸人懷裡,手中的小匕首彷彿轉出了花來,刀柄狠狠地打在了那獸人兩條鎖骨中心處,獸人幾乎被他截斷了呼吸,本能地往後一仰。
匕首便像一條毒蛇一樣,帶著一股寒意和金屬的味道攀附上了他的脖子,刀刃不知什麼時候,竟已經再次翻轉過來,剛好擦過了他的脖子,抹掉了一層油皮,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長安!」索萊木突然出聲道,「殺了他!」
長安餘光掃了他一眼,沒理會,卻對那獸人道:「回去。」
他本意並不想下殺手,誰知這獸人囚犯發了狂,覺得自己這樣便是豁出去了,壓根不顧惜自己的死活,還以為是這亞獸不敢殺人,抬起獸爪便向長安拍去。
長安眉頭一擰,刀刃猛地向前一送,硬是將有些卷口的匕首斜斜地切進了他的頸子裡,「噗」地一聲,血濺出去老遠,幾乎打濕了姑娘的裙角。
落下來的獸爪再沒了力量,被長安一側頭便閃了過去,他覺得這個人簡直是自尋死路、不可理喻。
長安用袖子細心地將匕首上的血跡抹乾淨,這才還給了姑娘,說道:「刀口有點捲了,你換一把吧。」
不知是誰先叫了聲好,一群漢子嗷嗷地叫喚了起來,紛紛湊上來,你一拳我一掌地拍起了長安的肩膀,長安對這種過於熱烈的示好方法十分不適應,而那位被他救了的姑娘卻突然清脆地當當眾大聲宣佈道:「阿爹,我看上他了!要嫁給他!」
一個站在旁邊的中年獸人上下打量了長安一番,一臉無奈地問道:「少年人,你多大年紀了。」
「……」長安,「十八。」
「哎喲,人家還沒成年呢。」中年獸人對女兒瞪眼。
「就差兩年了,我等著他!」姑娘理直氣壯地衝著她阿爹嚷嚷。
眾人哄笑,中年人老臉一紅,也感覺他女兒有點不要臉——自古都是女孩將要成年的時候被人訂下,哪有上趕著等著漢子的?這是要多嫁不出去啊?
姑娘排開眾人,走到長安面前,說道:「喂,我叫做阿蘭,你叫什麼名字?我嫁給你好不好?」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連人家叫什麼都不知道,便跑上來嚷嚷著要嫁給人家,阿蘭的阿爹看起來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長安簡直是受到了驚嚇,蹭一下往後退了一大步,瞪圓了眼睛望著這比他還要矮一頭、卻氣勢洶洶的大膽姑娘。
阿蘭追問道:「你說,我好看不好看?」
長安覺得自己點頭也不對,搖頭也不對,汗毛都豎起來了。
阿蘭潑辣得要命,步步緊逼,她往前一步,長安便往後退一步,退到人堆裡,又被起哄的漢子們給推了出來,阿蘭的阿爹跺腳呵斥道:「阿蘭,你給我過來!不嫌丟人現眼麼?」
阿蘭道:「不嫌!」
有人使壞,故意把長安往阿蘭身上推,阿蘭反正是毫不介意,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等著他投懷送抱,誰知此時,中間卻插/進了一隻手,華沂終於趕到,在長安跌到人家姑娘身上之前扶住了他。
他臉上雖然依然是笑呵呵的,心裡卻有些不悅,心道:「好看個屁,這麼大個姑娘,什麼話都往外說,也不知羞恥,當眾逼婚也幹得出來。」
阿蘭問道:「新首領,怎麼說?」
阿蘭她爹趕緊上前來,打算把他家門不幸的女孩領回去,可憐這位勇士一輩子英勇不善言辭,此時叨叨咕咕顛三倒四,嘴裡也只能說出一句話來:「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
華沂耐下性子,老好人似的問她說道:「怎麼在場這麼多人,就看上我這小兄弟一個人?別嚇唬他啦,他還小呢。」
阿蘭一揚下巴:「他比你們都好看,還救了我的命,在我眼裡,是第一等的大英雄,我當然要嫁給他!」
長安耷拉個腦袋,拚命把自己往人堆裡藏,心道:我才不要娶一個嗓門這麼大的姑娘,不然將來生的娃娃都和她一樣,大的小的都是一天到晚嘰嘰喳喳,把人腦殼都吵炸了,日子可怎麼過?
……他看似害羞躲閃,腦子裡竟然已經憂慮起那麼遙遠的事,可見也是個十分有遠見的人才。
華沂眼珠一轉,知道長安雖然手黑,但卻喜歡清靜,不十分願意跟人發生衝突,於是揚聲問道:「打算追求阿蘭姑娘的小伙子們呢?都死光啦?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果然,這一句話出口,立刻有一個赤/裸著上身、年輕英俊的獸人站了出來,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對長安道:「我!我要向你挑戰!贏得我心愛的姑娘!」
此言一出,頓時又有幾個人站了出來,不知是真心想追求阿蘭,還是純屬起哄。
北方的部落就是這樣,年輕的時候為了姑娘決鬥,死個把人不算什麼,死了人,用大木盆舀水沖了地,大家照樣在上面酒肉娛樂,誰也不會見了血便大驚小怪。
不管怎麼說,這麼多人肯為了阿蘭決鬥,她總算是很有面子,然而她一雙眼睛卻還是看著長安,期待著他回答。
誰知長安卻絲毫不能理解這些男兒們滿腔熱血的感情,他好不容易逮著個台階下,立刻痛痛快快地說道:「不用決鬥,我打不過你們,自便吧。」
他這樣不假思索,這些親眼見了他殺人、又從小被灌輸著「榮譽大於一切」的想法長大的獸人們臉上都一陣空白,一直冷眼旁觀的黑鷹部落卡佐卻不合時宜地大笑了起來,排開人群,摟住長安的肩膀,笑道:「你這小子有想法,我喜歡,走!到我們那邊喝酒去!」
一場風波便這樣就稀里糊塗地結束了。
華沂看著卡佐的背影,瞇了一下眼,心道:什麼是「我們那邊」?
索萊木卻又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一邊陪著他往高台上走去,一邊輕聲說道:「怎麼,你希望他們進來便能融入巨山,從此像原住民一樣其樂融融?這些『外來人』,分走他們的食物和奴隸。來的是幾十條光棍,遲早要成家,到時候更少不得一番爭搶,互相可還有得掐。」
華沂沉沉地「嗯」了一聲,並沒有說什麼。
索萊木突然住了口,笑道:「看來你明白,那我便不多說了。」
新來的飛鷹部落和原住民之間的矛盾,對於華沂這個新首領而言,自然是有好處的,下面的人相互有牽制,首領才能平衡局面、說一不二。
華沂腦子裡很快便有了個方案。
然而就在這時,索萊木嘴裡的一句話卻如天外飛仙一般地降臨到他耳朵裡,炸得華沂險些沒跳起來。
索萊木將聲音壓得彷彿耳語,問道:「我說你對那孩子是有什麼非分之想?方才說話的時候,連眼神都不對了。」
華沂怒道:「放你娘的屁!那是我兄弟,以為誰都跟你似的,一天到晚滿腦子齷齪?」
索萊木奇道:「嗯?我剛才說那孩子是哪個孩子了麼?」
華沂停頓了片刻,終於忍無可忍,指著他道:「滾!」
索萊木哼唧一聲,猥瑣地衝他呲牙一笑,他臉不乾淨,一口牙倒是雪白雪白的,看起來分外滑稽。
華沂大步跨上高台,眼不見為淨,真心希望索萊木能滾遠一點。
可惜索萊木沒意識到自己這麼討人嫌,反而哼著小調坐在高台底下,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他那一把香,正了正帽子,唸唸有詞地燒起香來。
上面新老首領交接,他便在下面例行他的每天三小拜,這一回,是要拜賜予他高帽的天空之神,因此他拜得格外隆重。
上下呼應,簡直成了個奇景。
可是新老首領都當沒看見,其他人除了多看他幾眼,倒也不敢說什麼。
誰都知道,這其貌不揚的亞獸人,瞧著身上不過一把骨頭二兩肉的模樣,像是一腳能被人踩死,卻是個貨真價實的老亡客。
傳聞說他能左右陰晴雲雨,大陸上、天空中、深海裡發生的事他無所不知,「諸神使者」並不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