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弗拉瑞特

陰差陽錯的,卡洛斯本人正匪夷所思地待在薩拉州半山區的某一個房間裡,裹著被子,抱著熱水,對著一部毫無疑義的肥皂劇傻笑。

那天晚上以後,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伽爾發現家裡那位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有點奇怪,有時候說話說到一半,還會突然走神,或者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臉猛看,偶爾還會露出詭異的……慈愛的笑容。

一身雞皮疙瘩簡直不足以形容伽爾此時的感受。

這一切跡象表明,前前前前……前祭司大人他燒糊塗了!

這種變化很快連埃文都察覺到了:約翰和伽爾說話時的聲音明顯比以前輕柔好幾倍。

以前伽爾無論他說什麼,他都會選擇性聽——樂意就聽見了,不樂意就當成耳旁風,現在的感覺則是,無論伽爾說什麼,對方都會非常小心珍重在意地記在心裡,唯恐漏了一個字似的。

甚至有一天早晨起來的時候,伽爾還驚悚地發現,約翰站在廚房裡,正企圖為自己準備早餐!

當然……由於阻止及時,他還沒來得及把廚房炸了。

有好幾次,伽爾都十分衝動地想問他那個驚悚的問題——您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想法?

可每次約翰用那雙墨綠色的眼睛放射出溫柔的、充滿縱容和寵愛的……像看家養幼貓一樣的目光時,伽爾這個詭異的問題都胎死腹中,導致金章獵人非常沒種地落荒而逃。

然而也有唯一一次例外,就是伽爾試圖和他提起阿爾多大主教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挑起話題,這個活潑快樂的男人的臉色就迅速一變,眼神突然冰冷下來,並且乾淨利落地截斷他的話,非常坦白地告訴他:「我們共事過一段時間,但是我討厭他。」

然後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表情略微柔軟了一點,歉意地看了伽爾一眼,用一種哄小寶寶入睡的口氣說:「抱歉,並不是針對你,我只是習慣實話實說,讓你不舒服了麼?」

除了起雞皮疙瘩,伽爾想,我還能幹什麼呢?

卡洛斯看到伽爾的時候,總是有種想伸手摸他的頭的衝動,可每次都是剛想抬手,就遺憾地發現,對方已經是這麼大一隻的成年男人了,這個動作不再合適,於是就失落了起來。

「我錯過了小伽爾的整個童年和少年。」他難過地想,「一轉眼,他已經都這麼大了。」

然後他就會陷入到自己的情緒裡,整個人腦袋上籠罩著一層黑壓壓的怨氣。

於是可憐的伽爾終於發現了這兩個來自同一時代的「偉大」任務的共同點了——他們都不聽完別人說話!

所幸之後古德先生召喚金章獵人——由於結界的問題,他們被叫回去做各種備戰準備,伽爾的假期變成了浮雲,輕飄飄地隨著風飛走了,在聖殿一住就是二十幾天,躲開了那不明原因突然對他充滿了興趣的祭司先生。

當然,因為這個,他也一直沒能找到機會,把關於「大主教阿爾多」的話題繼續下去。

等到伽爾好不容易被從聖殿裡放出來,順便帶著治療師艾美前來給家裡那位不消停的祭司先生複查身體的時候,肖登宅裡又是一片雞飛狗跳。

「約翰,」伽爾對樓上喊了一聲,「十分鐘以後,我媽媽帶著我的兩個小侄子來訪——我是說,古德先生的意思,你要注意不要對聖殿以外的人洩露自己的身份,否則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我知道!」樓上傳來「砰」的一聲,化名約翰的卡洛斯先生氣急敗壞地說,「把這傢伙從我房間弄出去!見鬼,他要脫我的褲子!」

艾美手裡拿著一個注射器,身上穿著一件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護士裙,簡直就是某公司新推出的電子遊戲「殭屍護士」的代言人,帶著十步必殺的香味,風情萬種地沖卡洛斯眨巴著眼睛:「來嘛,寶貝。」

卡洛斯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腰帶,檢查傷口時解開的上衣扣子還沒來得及扣上,就那麼衣冠不整、讓人浮想聯翩地站在一把椅子後面,色厲內荏地和艾美治療師對峙:「你死了這條心吧!」

「放過你的屁股?」艾美挑挑靜心修過的眉,「哦,不,小美人,還是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世界上有誰需要消除傷疤的藥水!」卡洛斯的聲音都變了調子,「傷疤是男人的勳章!我為什麼要傻乎乎地為了消除它脫褲子?!」

這倆個傢伙,到底有沒有聽見我說話……伽爾歎了口氣,走上樓來,擋在卡洛斯面前,後者則趁機罵罵咧咧地飛快地繫著他的扣子。

「艾美,我記得那玩意手臂肌肉注射也可以,你沒有必要為了看別人的屁股把他逼到絕路上——還有伸出你的胳膊來約翰,只是一針消除傷疤的藥水罷了,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胸口的傷和別的不一樣,我以為你明白原因,傷疤不消除會有殘存的詛咒,它會腐蝕你的身體!」

艾美:「哼哼。」

伽爾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告訴路易,你竟然騷擾傷患,他一定會對聖殿治療師團隊的職業道德產生疑問。」

艾美被擊中死穴,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聳聳肩:「好吧,你贏了——美人,把袖子捲起來。」

卡洛斯臉色陰沉地看著他。

幼兒園保姆伽爾先生只得轉向另外一個「小朋友」:「約翰,我剛才說過……」

卡洛斯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不情不願地捲起了自己的袖子。

「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嘟囔著。

艾美獰笑著給他打了一針,非常疼,隨後卡洛斯臉色一白,藥水被推進他的肌肉裡,幾乎立竿見影地,他胸腹上傷口的皮膚就發出「滋滋」的聲音,卡洛斯感覺自己活像被人架在鐵板上烤了一樣,艾美在一邊事不關己地說:「不許抓,不許撓,你要忍受十分鐘——伽爾,按住他。」

「不用,你不用管我,我會忍著的。」卡洛斯拉過椅子,動作有些不自然地坐下,痛苦之中還勉強對伽爾擠出了一個笑容。

「哦,」艾美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頗為意外地看著他們倆,「你們倆什麼時候搞上的?誰在上面?」

「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見鬼的治療師……」卡洛斯的聲音壓在喉嚨裡,一字一頓地說。

「榮幸之至。」艾美飛了個吻。

卡洛斯抬起頭,冷笑著補充完自己的話:「……伯格『先生』。」

艾美手上的動作一頓,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於是你想再挨一針麼,約翰寶貝?」

伽爾扶額:「看在聖殿的份上,算我求求你們倆了。」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樓下的埃文去開了門,傳來低低的交談聲,伽爾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一邊轉身走出約翰的房間,一邊飛快地說:「容我向您介紹,閣下,這位是我的母親,兩個小天使是我哥哥的孩子們,邁克和莉莉。」

他從樓上跑了下去,給了那位優雅的老婦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媽媽,我真是太想念您了。」

卡洛斯卻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盯著伽爾的媽媽肖登夫人呆住了。

「怎麼了?」艾美問。

「那是……弗拉瑞特小姐麼?」卡洛斯呆呆地說。

艾美聳聳肩:「四十年前是的,現在我恐怕她改名叫肖登夫人了。」

卡洛斯完全沒聽見,只是喃喃地說:「她……真漂亮。」

艾美頓時驚悚了:「什麼?!」

「她真漂亮。」卡洛斯臉上露出一個夢幻的笑容,重複了一遍。

「恕我直言,」艾美說,「你們倆的年齡並不相配,而且我恐怕她已經嫁人了——你沒機會了可憐的約翰寶貝。」

卡洛斯充耳不聞,他以一種極招人眼球的優雅姿態走下來,一路來到肖登夫人面前,用那雙迷人的眼睛深深地看著她,執起她的一隻手,像是捧著珍寶一樣捧在手心裡,輕聲問:「我可以嗎,女士?」

「哦……」肖登夫人年輕的時候雖然也是個被人追捧過的美人,可那畢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慈祥地笑了,「當然,漂亮的年輕人。」

卡洛斯彎下腰,行了個吻手禮,背在身後的手突然不知從哪裡弄出一朵玫瑰來:「我叫約翰,約翰?史密斯,您的美麗讓花也黯然失色,女士。」

肖登夫人顯然被娛樂了,她樂呵呵地接過卡洛斯手上的花,踮起腳尖,藉著對方彎下的腰還沒來得及直起來,吻了他的額頭:「你可真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小伙子,如果伽爾能有你這麼可愛,一定早就有好多姑娘嫁給他了。」

埃文看著突然化身成中世紀某國王子的卡洛斯,非常弄不清狀況地抓了抓頭髮,問艾美:「他發生了什麼事?」

「看上了伽爾的媽。」艾美言簡意賅地總結說,「得了,閉上你的嘴蠢孩子,那都能塞進一個鴨蛋了。」

伽爾四歲的侄女莉莉咬著自己的手指,盯著祖母手裡的花。

卡洛斯對她眨眨眼,手指輕柔地撫摸過她柔軟的小辮子,女孩的髮梢上纏上了細細的、翠綠的籐,上面跳出一朵又一朵的小白花。

莉莉睜大了眼睛:「約翰,你和伽爾叔叔一樣是個魔法師麼?」

卡洛斯笑了起來:「不,我可是個專門為美麗的女士服務的騎士先生。」

艾美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在旁邊小聲點評說:「你知道麼埃文傻娃,偉大的人總會有那麼一點怪癖,比如眼前這個,在我看來,他控的御姐年紀太大了,蘿莉年紀又太小了。」

伽爾踩了他一腳,陰森森地說:「閉嘴,伯格『先、生』。」

《最後的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