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形容阿爾多當時的表情,儘管他看起來像是毫無表情——伽爾就是感覺得到那種站在即將爆發的火山旁邊的壓迫感,他心裡忽然矛盾起來,伽爾知道自己作為一個忠於聖殿的獵人,不該這樣懷疑這個偉大的先輩,不過……那幾次三番讓自己捕捉到的、一縱而逝的危險氣息也是真實存在的。
一千年前的聖殿……難道是個爭權奪利的角鬥場麼?
另外,卡爾那個總讓自己有多了個侄子的錯覺的二百五男人,跟他攪在一起,真的好麼?
阿爾多徑直走進了卡洛斯的房間——被子已經涼了,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床頭燈開著,衣服和劍不見了,可是鞋卻依然在這裡。
阿爾多站在床邊,伸手摸過卡洛斯躺過的床鋪——即使有天大的急事,卡洛斯也不太可能不穿鞋就直接出門。
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看來難度係數實在太高了。
對於怎麼得到這個人,阿爾多其實在卡洛斯背對自己、轉身離開聖殿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打算,怎麼樣接近他,怎麼樣小心不要踩到他的的底線,怎麼樣一點一點設計和他糾纏不清的路,怎麼樣給別人製造他們兩個本來就應該在一起的錯覺——這並不太難,畢竟他們才是來自同一個時代的。
如果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倆是一對的,那麼卡爾哪怕再牴觸,只要他還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一天,就不得不被潛移默化地影響。
然而計劃才走出了第一步,這個人的憑空消失,卻瞬間敲碎了阿爾多所有的算盤——是的,他發現了自己的致命疏漏,如果卡洛斯不見了,該怎麼辦?像之前出走那次,一走十年,沒有人能找得到他,或者像他消失在戰場的那次,一走……一千年。
沒有人能承受看到曙光以後,再失去一次的滋味,阿爾多感覺得到自己翻騰的心——那樣他會瘋的。
「窗戶關得很嚴。」伽爾在窗口上抹了一把,看著手指上薄薄的一層塵土開口打斷了阿爾多的思緒。
「給我一杯水。」阿爾多忽然說。
伽爾把水遞過去以後,就等著看這位法陣大師想要幹什麼,卻發現阿爾多大主教懸空的手端著水杯,卻遲遲沒有動作,指尖甚至微微地顫抖起來。
「閣下?」
阿爾多輕輕地歎了口氣,一轉身把水杯塞給伽爾:「拿著,你知道折返法陣麼?」
伽爾愣了愣:「抱歉,我的法陣學恐怕不大精通……」
金章獵人的任意一門課都是全優,可惜在阿爾多大主教面前,沒人敢說出「精通法陣」四個字。
「嚴格來說,它並不是一個法陣,而是一個小小的組合咒語。」阿爾多說,「你來,照我說的做,配合著『第一防禦規則咒文』和『照明咒』把水倒在他的床上。」
伽爾自然知道這個咒文,前者是一個防禦咒,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低等的物理傷害和黑暗侵蝕,非常基礎,但是作用有限,所以真正出任務的時候反而不常用,後者更是只有照亮作用的小玩意。
他從來不知道這兩個咒文也能結合在一起,然而伽爾畢竟是個觸類旁通的優秀獵人,不用阿爾多細說,就非常嚴絲合縫地把這兩個咒文結合在了一起念出來,同時慢慢地把杯子裡的純淨水倒了下去。
只見潑向卡洛斯床鋪上的水被什麼東西接住了,就那樣懸在床面上二十厘米的地方,水流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引導著,自動畫出了一個非常小的法陣,在照明咒的作用下,閃著黯淡的光。
伽爾雖然不認識這麼古老的法陣,卻也在稍微研究了一下之後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這是某種傳送陣麼?」
「是的。」阿爾多頓時鬆了口氣,「是他自己畫的傳送陣。」
伽爾一愣:「這怎麼能判斷出來?」
「光明天賦,他使用法陣的力量導向和別人有些差別,這個折返法陣理論上只能檢測到他的力量痕跡,」阿爾多彎下腰,他迅速冷靜了下來,思考力和分析能力就又各歸各位了,只一眼,他就明白了法陣的作用和觸發條件。
只針對卡洛斯一個人的探測組合……伽爾愣了愣:「這個折返法陣是閣下……」
「是我發明的,並且沒有記錄下來,」阿爾多坦然承認,「在尋找他的那些日子裡——這是『保護型』傳送陣,觸發條件是對方生命垂危的時候,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把他傳送到對方身邊……」
伽爾眉頭倏地一皺,隨後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一白。
卡洛斯認識的人實在有限,而這有限的人裡,值得他這樣不放心去保護的,只有……
「是我媽媽!」
伽爾立刻拿出電話,試圖聯繫肖登夫人,忙音,他又打給路易,仍然是忙音。
「他們在哪?」阿爾多問,「好了肖登先生,法陣還在運行,說明雙方的聯繫還在,你媽媽至少還活著。」
「斯爾魯特州。」伽爾飛快地說,「這回的迪腐見所未見,我們派了兩個金章和十來個獵人,由路易親自帶過去做先行調查的,就住在我父母家裡,我立刻請求支援。」
阿爾多點點頭:「我和你一起。」
伽爾看了他一眼:「您需要什麼?」
阿爾多清晰簡潔地命令說:「最短的準備時間,最快的方法過去,所有人帶好你們的武器,緊急調配治療師稍後隨行。」
裡奧?阿爾多做了十幾年的大主教,經歷過最殘酷的戰爭和最慘烈的戰後修復時間,從來沒有、也不能像古德先生一樣親民,因為他就是一個被高高掛起來的圖騰,只有距離、崇拜、被奉若神明一樣無條件的信任,才能讓他保護下的人民度過那些艱難的日子。
他骨子裡積威甚重,說一不二,配合伽爾強大的行動能力,以快得讓人不可思議的反應速度直飛斯爾魯特州。
卡洛斯對時間有一種特殊的感應能力,這讓他知道,自己已經在濃霧中和迪腐周旋了一宿了,可四周依然黑得要命,完全沒有一點要天亮的意思,顯然,這是陷入到了迪腐的『界』裡。
但卡洛斯心裡清楚,打鼓師和藏珠蚌都不能合成自己的「界」,這也就是為什麼它們都只是二級迪腐的原因,他不確定這裡是不是還有第三隻東西。
隱藏在濃霧裡的未知迪腐越發撲朔迷離。
十幾個小時高度緊張的搜索並沒有讓他太過疲憊,可是手背上的法陣紋路越來越暗淡了,這說明另一端的人生命在流失……這樣下去不行。
卡洛斯停住腳步,劍尖在地上輕輕地劃過——試試看吧,他手指在身前屈起——理論上這個咒術是不能在界裡使用的,而且他不知道,千年以後的獵人是不是還能看懂這種古老的召喚夥伴的信號。
一簇火花在他指尖爆開,然而眨眼工夫就消失不見了——果然,「界」裡面整個空間都被黑暗力量侵蝕扭曲,正常的信號發不出去。
卡洛斯猶豫了片刻,拔/出了他的重劍,在地上以自己為中心,畫出了一個完整的圓。
這是一個標準法陣的起始,叫做「法陣圈」,一般只有初學者才會這樣中規中矩地畫出外圈的圓——它是用來防止能量外洩的,而人站在其中,「法陣圈」會感應到作畫者的能量類型,並且做出細微的調整。
法陣的介質一般有固□體和氣體三種,其中液體是最常見的,固體的法陣最穩固最基礎,但顯然也最費時,液體法陣的難度視所用液體本身的力量而定,而氣體法陣大多已經存在於傳說中,就算是古德先生,如果不是正好目睹了卡洛斯和阿爾多在聖殿裡過招,也沒有見過用氣體作為法陣媒介的例子。
其實以卡洛斯的水平,雖然可能比不上浸淫法陣學半輩子的阿爾多,也絕對不會淪落到在固體媒介上畫法陣,還需要法陣圈的程度。
然而此時,他的劍尖在地上的移動異常艱難,鬆軟的地面上好像有某種異常的阻力一樣,一筆到頭,卡洛斯手背上的青筋都崩了出來,總算筆畫沒有斷,他額頭上卻冒出了汗跡——如果有正好略懂法陣學的人看到的話,會發現他的每一筆,筆畫都是反的。
卡洛斯喘了口氣,原本略顯蒼白的嘴唇露出了一點異樣的嫣紅,顯出一點病態,他腳下踩的法陣卻非同一般,它在暗色的森林裡發出陰冷的光,竟然從地底下翻出和整個界如出一轍的邪惡氣味。
「啪」一聲,一朵猩紅的煙花筆直地在他頭頂上炸開,然而卡洛斯還沒來得及因為自己的成功鬆口氣,腳下的法陣就著起了火來!
「哦,他媽的!」
卡洛斯慌忙從中跳出去,手忙腳亂地拍打著燒起來的褲腿,腳脖子被火燎出了一圈火泡,迅速血肉模糊起來——完了,今夜出師不利,身上掛的第一道彩居然是自己誤傷自己!
果然那個人說得沒錯,「光明天賦」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殘廢——比如自己一輩子也玩不轉這個見鬼的反向法陣。
一直在暗處等著偷襲他的迪腐並沒有錯過這絕好的機會,卡洛斯背後一陣厲風襲來,他想也沒想就把重劍背在身後,「鏘」一聲撞上了某種鋒利的東西,卡洛斯單腿著地,腰卻突然後彎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重劍平揮上挑,第二次和對方的武器硬碰硬。
然後他們彼此看清了對方。
那是一個瘦小的男人,他有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裡面是可怖的慘白瞳孔,骨骼似乎已經扭曲了,身上多出了兩對上肢,蜷縮在腹部,另一對變成了一個巨碩的爪子,指甲像鋼鐵一樣,足有一米來長,尖端閃著寒光。
他……或者它,既不是藏珠蚌,也不是打鼓師,而是一隻合體!
「哦,這可真是新鮮。」卡洛斯卻幾乎興奮了起來,他喃喃地說,「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兩隻南轅北轍的迪腐,居然能合成一個整體,我說你們終於實現了跨種族交/配這個壯舉了麼,雜種?」
墨綠色的眼睛遇上了慘白的,迪腐發出一聲尖銳的咆哮,嘴角有明顯的涎水流出。
「看見過罪惡的眼睛」……它從沒有見過,比那雙墨綠色的眼睛散發出來的香味更讓它神魂顛倒的東西。
迪腐落在不遠的地上,它的三對上肢全都興奮地戰慄著——食慾或者性/欲,是人類的兩種本源推動力,同樣也是迪腐生存的本/能,哪怕它們有無比高的智能,哪怕卡洛斯毫不掩飾的光明天賦讓它戰慄,也無法抵擋洶湧的食慾。
卡洛斯冷笑一聲:「你知道麼,通常不經我允許就衝我流口水的傢伙,如果不是美麗的女士,我會讓它滿地找牙,想試試麼夥計?」
迪腐蜷縮在小腹上的兩對上肢突然猛地敲打向自己的腹部,那讓人無法聽見的「鼓聲」帶著巨大的殺傷力撲向了卡洛斯,把他身後的大樹連根推倒,裡面掉下一隻冬眠的松樹僵直的身體,它的內臟已經碎了。
卡洛斯不知道什麼時候支起的防護咒像一個透明的保護殼一樣,狠狠地和「鼓聲」相撞,地面都被掀起來了,露出下面腐敗的植物和光/裸的石塊。
「你就只有這招了麼?」卡洛斯一劍劈向迪腐,它飛快地躲開,卻仍然被削下了一條「打鼓」的胳膊,黑色的血濺出來,可怖的咆哮聲驚天動地,卡洛斯咧嘴一笑,「替我問候你那餓死鬼老媽,多遺憾她竟然沒有多教你兩手,雜種!」
迪腐飛快地躥上樹梢,高聲呼嘯。
卡洛斯毫無環保意識地用他的重劍把大樹懶腰斬斷,像上躥下跳的迪腐衝過去,捕獵者和獵物關係瞬間逆轉。而就在這時,林子裡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細碎的、僵直的腳步從四面八方地接近著讓,簡直讓人頭皮發緊。
一個人影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向卡洛斯撲了過來,截斷了他的攻擊,呼嘯著伸出爪子抓向他的脖子,卡洛斯在一片越加迷茫的霧氣裡狠狠地掄起一腳,帶著厲風準確地踢中了那「東西」的腰,一聲悶響,那「東西」被他踢得橫著飛了出去,兩顆猩紅的眼珠擦著卡洛斯的褲腳掉在了地上。
「見鬼!」卡洛斯瘸了一下——他不小心用了那條傷腿,估計是血泡破了,疼得都麻木了。
他看清了,被他踢出去的人,就是他剛剛發現的、已經死得涼透了的獵人的屍體。
卡洛斯往後退了半步,週遭的黑影全部在濃霧中顯露了出來——他被屍體包圍了,迪腐在迷霧深處發出了桀桀的笑聲。
這是什麼?殭屍大改造?《生化危機》?卡洛斯瞟見屍體身上連著的幾乎讓人看不清的細線,頓時非常不顧場合地想起陪著邁克看的那部鬧哄哄的電影。
什麼?迪腐也從二次元借鑒靈感麼?!
真是太無恥了……
就在此時,一支金色的箭像是打碎了夜空一樣,驀地從迪腐身後射來,像一道流火一樣,呼嘯著飛向迪腐的後背,差點樂極生悲的迪腐猛地下蹲,箭擦過它的身體落到地上,箭尾掃過的地方留下一個猙獰的血痕,好像被什麼東西燙的一樣。
卡洛斯眼睛一亮——那是聖殿的火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