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過來找他的時候,阿爾多正在泡澡。
這個年代迪腐橫行,民間有很多賞金獵人,而人口聚居的城邦會有自己的領主,他們通常會花錢僱傭這些民間獵人,在維護治安的同時,也防禦迪腐,所以不是所有的迪腐都需要聖殿出面。
一般輪到聖殿管的事,都是最嚴苛、最危險的任務,早晨出去,如果晚上能活著回來,就是運氣,所以相應地,沒有人會剋扣學員和獵人們物質生活。
如果能拿到金章,他們甚至可以更加奢侈——比如在聖殿地宮後面的溫泉眼那邊,有一個自己的池子。
卡洛斯沒骨頭似的靠著趴在阿爾多放衣服的大石頭上,無精打采地說:「傷亡報告交給莫卡洛斯老師了……累死我了。」
阿爾多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除了放了把火以外,還幹了什麼?」
「也是,」卡洛斯想了一會聳聳肩,他目光空洞,聲音也有點軟綿綿的,好像有些不在狀態似的,「說起來確實也沒幹什麼,就是覺得特別累。」
「生病了?」阿爾多抬起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這本來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卡洛斯卻下意識地躲開了。
阿爾多一愣:「怎麼了?」
「我不知道……」卡洛斯看起來比他還迷茫。
「要不要下來一起泡一泡?」阿爾多這一句話脫口而出之後,就簡直想給自己來一巴掌,這已經不是矜不矜持的問題了……可是神明作證,他真的只是隨口一問,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阿爾多藉著水汽擋住微微泛紅的臉色,瞟了一眼卡洛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傢伙一定會藉機調笑幾句,可是卡洛斯卻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裡好半天,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呃……閣下……」
閣下?這是哪門子稱謂?卡洛斯的話音陡然收住,十分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弄不清自己嘴裡到底是怎麼吐出這麼個詞來的。他們兩個人同時詭異地看著對方沉默下來,連神經一向粗大的卡洛斯都困惑地看著阿爾多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個人都有點奇怪?」
不光是對方,連自己都變得有些陌生起來。
不過還沒等阿爾多細想這個問題,卡洛斯就先給自己想好了一個理由:「一定是最近任務太多了!」
然後揉了揉額頭,誇張地吸了口氣,居然就大大咧咧地開始解自己的衣服:「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喜歡這裡,其實我還是寧可用木桶自己在屋裡泡澡,說真的裡奧,你不覺得這地方的水汽太多太悶熱了麼?」
阿爾多沒說話。
事實上他就像是突然精/蟲上腦了一樣,正忙著看卡洛斯一點一點露出來的纖細的脖子,略微有些凸出的鎖骨,白皙的前胸,平攤的小腹,柔韌的腰身,修長的腿和……阿爾多慌慌張張地扭過臉去,口乾舌燥。
這地方確實是水氣太多,太悶熱了!
「幹什麼,你突然發現我很迷人是麼?」卡洛斯跳進池子裡向他游過來,從這句話開始,終於又恢復了他的自然風格。
阿爾多不自在地往旁邊躲了一下……為什麼要躲?因為他發現自己有一種想撲過去,把對方按在池邊的石頭上狠狠地佔有的衝動。
在某方面還是純潔少年的阿爾多,被這種突如其來、猶如天外來客一般神秘的想法給嚇壞了,特別是它還沒完沒了地在大腦裡循環,簡直像有個壞巫婆不停地在他耳邊念叨詛咒,唆使他去做……嗯,壞事一樣。
卡洛斯把自己浸在池子裡,只露出一個頭,舒服地歎了口氣,不在意地看了阿爾多一眼,自然而然地說起了其他的話題——在他看來,這樣的阿爾多算不上反常,反正他平時就很「容易害羞」。
他究竟說了些什麼玩意,反正阿爾多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會機械地點頭搖頭——他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和自己心裡那個不和諧的聲音拉鋸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熱水蒸得頭暈,阿爾多覺得自己心裡那股奇怪的躁動越來越難以壓抑,那種叫他措手不及的欲/望裡還摻雜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意,好像輪迴百代,兜兜轉轉,直到千秋萬歲,才幡然悔悟——自己已經丟了最重要。
他覺得身體裡伸出了一隻手,順著池子裡水流的方向徒然地張開,想要抓住那些看不見、聽不見、已經不復存在的東西……然而他們走得那麼快,浮光掠影一樣匆忙而過,好像從來都是假戲真做的一場錯覺。
這操縱著他伸出手,一把攥住卡洛斯的胳膊,沒輕沒重地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懷裡。
「你你你……你不要突然這麼熱情啊,好歹提前說一聲,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吧?」卡洛斯結結巴巴地說,下意識地輕推了他一下,可是伸手一碰就是一片滾燙的皮膚,他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慌忙彈開——這個喜歡口頭調戲以及精神優勝的臭小子也終於知道尷尬了。
都是男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雖然……一起洗澡不是第一次,但是在這麼大的一個池子裡隔著水汽聊幾句天,和赤/裸地貼在一起,它畢竟是不一樣的。
阿爾多彷彿急切地想證明什麼,他幾乎有點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嘴唇滾燙,莽撞地撬開卡洛斯的嘴唇,甚至有些粗暴,卡洛斯先是懵了一會,隨後順水推船地伸手捧住阿爾多的頭,不慌不忙地回應起他來。
黏答答地貼在一起的胸口上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心跳的聲音,最初的尷尬過後,兩個人似乎都有些昏了頭,青春期的躁動一觸即發。
可是忽然,有什麼東西劃進了卡洛斯嘴裡,鹹鹹的,有點澀,這驚醒了他,卡洛斯率先撤出這個吻,這才發現阿爾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我……是我咬到你舌頭了?」他這一輩子從來沒見過阿爾多的眼淚,整個人都呆住了,不經大腦地傻乎乎地冒出這麼一句。
阿爾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他想不出自己有什麼理由好哭的……事實上自打他懂事以來,就再也沒哭過了,他錯愕地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眼淚卻完全止不住,他透過模糊一片的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卡洛斯,莫名地產生了某種「錯覺」。
就好像他和這個人之間已經有過一次生離死別。
就好像這個觸手可及的人隨時會永遠地消失,為了換對方在自己面前再出現一次,他已經用光了所有的運氣一樣。
阿爾多當然知道這個想法簡直莫名其妙,但他就是無法克制,彷彿……那是真的一樣。
卡洛斯終於回過神來,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阿爾多的臉色,然後輕緩地摟過他的肩膀,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放柔了聲音說:「我知道你一定很為難,也不要突然哭嘛……」
為什麼他很為難?
卡洛斯皺皺眉,似乎有些不理解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不過他很快釋懷——反正只是隨口說出來的安慰人的話。
「都嚇死我了,有什麼事是連我也不能說麼?」卡洛斯用手指輕輕地纏著他的頭髮,「反正不管怎麼樣,我總會站在你這邊的。」
「即使我做了讓你無法原諒的事?」阿爾多情不自禁地問,他就是感覺有那麼一件事發生,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做過。
這個問法似乎讓卡洛斯有些不舒服,他情不自禁地皺了下眉,然而看到對方期冀的表情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細想為什麼自己心裡會不舒服,就先心軟了:「考驗我的忠誠程度麼親愛的?我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要知道每一個弗拉瑞特,一輩子都只忠於一個……」
這句話就像是一道閃電,同時貫穿了兩個人的心臟,卡洛斯猛地放開阿爾多,往後退了一大步,睜大了翡翠一樣的眼睛:「我剛才……說了什麼?」
阿爾多卻突然感覺到胸腔一陣尖銳的疼痛,他慌忙用手在空中一抓,勉強抓住了池邊的石頭,視野卻飛快地暗了下去,意識朦朧間,彷彿也有這麼一個人,在這種讓人窒息的黑暗裡,用一種平靜而冰冷的語氣說:「作為一個弗拉瑞特,就算再混蛋,一輩子也只忠於一個人。」
然後轉身離開,毫不遲疑。
接著,阿爾多膝蓋一軟,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池邊,身上蓋了一件袍子,卡洛斯已經穿戴整齊,臉色非常凝重地坐在他旁邊,見他醒來,異常嚴肅地按住他的肩膀問:「裡奧,你後背上是什麼東西?」
「什麼?」阿爾多魂不守舍地問。
「過來看。」卡洛斯扶著他,讓他背對著池水坐下,示意他扭頭去看水面的倒影,阿爾多發現自己的肩胛骨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出了一個類似胎記一樣的青黑痕跡,如同一條籐蔓,從後肩往下延伸下去,要把他纏起來一樣。
「這是什麼?」阿爾多皺緊眉,厭惡地問。
其實那東西並不醜陋,甚至有種妖異的美感,卻不知道為什麼,那圖案就是讓他一陣噁心,胃裡翻滾,差點沒吐出來。
卡洛斯的手指劃過他的後背,皺眉想了半天,最後說:「我……不大確定,好像是在哪見過,但不記得出處了……似乎是一本介紹某種儀式的書?」
他顯得有些涼的手指讓阿爾多激靈了一下,這提醒了他方才水池裡發生的事,阿爾多頓時有些尷尬地避開了卡洛斯的觸碰,活動了一下肩膀:「似乎沒什麼感覺。」
「不疼?」
阿爾多搖搖頭。
「聽我說,你最好去治療師那裡看看,」卡洛斯嚴肅地指出,「你剛才都暈倒了。」
阿爾多聽了沉默不語。
「裡奧?」
「如果是和……有關係的怎麼辦?」阿爾多輕聲問。
卡洛斯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頓時沒詞了。
阿爾多裹好衣服,扶著卡洛斯的肩膀站起來,在卡洛斯身上親暱地捏了一把:「別擔心,我自己會處理的,這是小事。」
「說真的,你該對自己上心一點。」卡洛斯抱怨。
他其實還想說「我真搞不懂,你每天都在惦記些什麼,辛苦得讓人都看不下去,難道健康和快樂不比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重要得多麼?」
然而卡洛斯最後還是把這句話嚥下去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張揚跋扈的小少爺開始會為了一個人,學會了收斂自己,體諒別人的感受。
卡洛斯抬頭看著他,依然皺著眉,一縷栗色的頭髮濕漉漉地搭在頸子上,阿爾多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模樣,忽然心裡一片柔軟,忍不住伸出手來,在他的頭髮上輕輕地揉了揉,鬼使神差地放柔了聲音說:「我沒事的,你別皺眉,笑一笑。」
隨後,他就在卡洛斯那一臉見了鬼一樣的表情裡醒悟過來自己這句話到底有多抽風了。
阿爾多臉色一綠——究竟是什麼奇怪的東西附了他的身?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他欲蓋彌彰地慌忙站直,乾咳一聲:「總之……咳,對了,我要去看看莫卡洛斯老師,希望他好一點了——你……嗯,你不要在這裡時間太長,太熱了不是嗎?」
然後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