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也吃了一驚,這時,他的手腳上傳來被束縛的感覺,而站在他面前的路易正吃力地抬起自己的手,動作卻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僵在空中不動了。
「別掙扎,會越來越緊的,」卡洛斯想了一下,沉聲說,「閉上眼睛,都閉上你們眼睛,克萊斯托傳承記憶,屬於『精神種族』,這是一種被稱為『蜘蛛絲』的『意識繩子』,用你的意識找出那根繩子的源頭,然後掐斷它。」
「請原諒先生,您這句話簡直比我妹妹大學的數學課本還抽像——什麼叫『用意識找到繩子的源頭』?」
路易卻深吸一口氣,依言閉上了眼睛。
「意識控制」在當代聖殿裡已經成了一門冷僻的偏門,恐怕現在無知的學徒還以為這是一門瑜伽一樣的選修課,專門開給女士用於控制體重的。雖然它作為一種古文化還被保留著,但大部分年份都因為報名的人不夠而被迫關閉。
值得慶幸的是路易作為「學者」足夠博學,對此還算稍有涉獵,然而即使他努力把自己的心沉下去,卻依然找不到那種所謂的、理論上的「意識控制」的感覺。
「精力集中,」這時,卡洛斯的聲音在旁邊傳來,「別走神路易,他用的這種蜘蛛絲是不是綁在身體上的,你只要用心,非常容易就能找到它。」
一剎那路易隱約感覺眼前晃過了一條極細的線,可還沒等他抓住那是什麼,就立刻消失不見了,他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
卡洛斯歎了口氣,他發現自己真的不是個好老師,聽了他自以為準確的講解以後,周圍的這些後輩們全都不約而同地會錯了意——比如他們顯然不知道「意識」是圓是扁,但都不明原因地屏住了呼吸!
難道他們以為憋死自己就能進入冥想狀態麼?
三分鐘過去了,卡洛斯不自然地垂在身側的手突然抖動了一下,隨後是手肘,膝蓋,腳乃至全身,他掃了一圈這些憋得臉紅脖子粗,時常忍不住呼出一口大氣的「同伴們」,那集體便秘一樣的表情,終於決定不抱希望了。
「好吧,繼續照我說的做,就當是一種鍛煉,如果有誰解開了,就按筆尖指示的方向找我。」
正在憋路易趕緊睜開眼:「什麼?您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克萊斯托神殿,走上面那條路,看起來人比較少。」卡洛斯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形,迅速做出了判斷。
「那上面人當然比較少,因為那是高速公路……等等!」路易眼睜睜地看著卡洛斯朝著一輛停在路邊的必勝客送餐小摩托跑過去,頓時大驚失色地叫住他,「不!您不能!」
卡洛斯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那種四個輪子的鐵盒子自己開不轉,於是看上了這個「鐵馬」——他覺得自己對這東西駕輕就熟,鑒於陪邁克在電玩城玩模擬摩托的時候,他得了個非常棒的名次。
「聽著,我弟弟被綁架了,我必須去救他,我需要您的車,幫幫我!求您了!」卡洛斯一把扳過送餐小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眼睛,「真誠」地說。
「什麼?不可能,還有客人點的東西沒有……哦。」送餐小妹抬起頭,正好和這個英俊的男人面面相覷,只用了一秒鐘的時間就被美色所蠱惑,頓時忘詞了,呆呆地盯著卡洛斯露出夢幻的表情,臉慢慢地變紅了。
太好了,這是個花癡。
卡洛斯判斷出這點以後,立刻一把地摟住她的後腦勺,毫不吝嗇地給了她一個香艷的深吻。
路易絕望地閉上眼睛——聖殿有這樣「英明赫赫」死無下限的前輩,為什麼還沒有倒閉?
大家一起早點洗洗睡了,去開歷史博物館紀念品專賣店好不好?
送餐小妹的腿都軟了,兩隻眼睛閃爍著不正常的光,顫顫巍巍地說:「哦……哦……當然,當然您可以……」
「十分感謝!」卡洛斯二話不說跨上摩托。
「等等閣下!」路易真的快瘋了,他把甚至這句話喊了出來,「您不能騎著一輛送披薩的摩托車上高速公路!何況您還不會騎……見鬼!」
卡洛斯毫不理會路易的呼喚,利索地發動了車子,顯然真傢伙和模擬的還是有些區別的,他一下沒掌握好平衡,車頭猛地調轉了一個圓週一樣的大弧度,一頭向著路邊的電線桿子撞去。
讓我死吧——現任祭司路易想。
幸好卡洛斯靈敏的身手讓他免於出師未捷身先死,在距離電線桿還有兩厘米的時候,他居然硬生生地剎住了,然後歪歪扭扭地在路上左搖右晃了一陣子,竟然就這麼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保持兩個輪子的平衡。
然後這個歷史上用最短時間出師的「摩托車手」,就這樣頭也不回地上了高速公路。
如果不是路易不能動,他一定要打電話把在賓館養傷的朋友伽爾拎出來狠狠罵一頓——都多長時間了,居然還是沒能教會這傢伙活在地球上所需要的基本常識。
身後綁著個保溫箱的「機動車」真的不能上高速公路啊神啊!
據說有路人用手機拍下了這個神勇摩托,並傳到了社交網站上——幸好速度高像素低,不然卡洛斯?送餐員?弗拉瑞特先生恐怕要因此一炮走紅了。
「梅格爾特先生,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路易沒有回答,垂下視線,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好一陣子,然後閉上眼睛,「貌似」心平氣和地說:「照他教得做。」
這一群殺氣騰騰的男人停車停了一排,一個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頓時引起了廣大路人的圍觀。
甚至有一對從超市回來的老夫婦,拎著大大的購物袋,乾脆地站在路邊點評起來。
「他們這是幹什麼?」
「行為藝術什麼的吧,你知道那些人,總是喜歡在大街上擺出怪模怪樣的姿勢來。表達什麼主張之類的。」
「那這是什麼主張?」
「呃……看不出來,不過據我所知,最常見的主題是環保。」
「什麼?我怎麼看不出來站著不動和環保有什麼關係?」
「或許是保護野生動物之類,你看那個人單腿站著,說不定代表了某種鳥類,那個人挽著腰卡在車門下面,說不定代表了某種猿類。至於一動不動,我想大概是模仿殭屍?最近不是流行那種片子,《生化危機》什麼的。」
「哦!親愛的,你真是太聰明了!」
路易的額角終於爆出了一條快樂的小青筋。
二十分鐘之後,路易終於解脫了禁制——他渾身大汗,感覺自己活像用這端端的二十分鐘修完了意識控制所有的課程,有點脫力地在車門上扶了一把。
然而就在這時,「撲通」一聲,路易眼睜睜地看著埃文以抽筋死狗的姿勢摔到了自己腳下,抬起嘎啦嘎啦響的脖子,面對自己的時候,臉上條件反射一樣地露出羞愧的表情——正常情況下,他在梅格爾特教官面前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懺悔自己是多麼的不中用。
卡洛斯顯然不是個好老師,撂下一句序言似的話就自己跑得沒影了,連個像樣的講義都沒發,全憑所有學員自行理解,除了真正博學的路易,沒有一個人明白他那雲山霧繞的「意識控制」是個什麼東西,但是埃文居然就這麼自己掙脫了。
路易臉上驚訝一閃而過,隨即心裡釋然——當然啦,他認為世界上能廢柴到埃文這個境界的人實在不多,老天造人不可能造出一個一無是處的廢柴,所以這傢伙有些天賦異稟也是正常的。
正好多了個幫手——即使幹不了別的,起碼也能加油助個威什麼的。
「滾起來,上車。」路易輕輕扭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拉開車門,瞟了一眼其他的人,「你們……原地待命。」
然後,路易?梅格爾特先生用一種嚴重違反交通規則的方式狠狠地踩下了油門,埃文還沒來得及繫好安全帶,車已經飆了出去,這倒霉孩子的後腦勺狠狠地被靠背親吻了一下,他說:「哦!」
卡洛斯的行為簡直是挑戰全世界交通警察的尊嚴,很快,本世紀最神勇的送餐小摩托就被警車圍追堵截了,好在片刻後,路易就恢復了自由,這位行政長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聖殿的最高安全權限,封鎖了高速公路,撤回交警,讓卡洛斯一路暢通無阻地前行。
這貨簡直飆「車」飆上了癮,完全不理會他那可憐的「坐騎」超負荷運動的痛不欲生,夜晚的涼風呼呼地吹起他的頭髮,卡洛斯覺得這玩意除了略矮,導致他兩條長腿有些伸不開之外,其他都棒極了,比騎馬還帶勁。
飛機算什麼?「兩個輪子的鐵驢」才是最終會統一全世界的東西。
他把地圖牢牢地裝進了腦子,雖然現代城市讓他迷惑,但是方向感和距離感都非常精準,到了最近的路口,卡洛斯徑直把摩托車騎了下去,然後他終於遇到了問題。
他學著遊戲機裡的操作,狠狠地一捏剎車,結果整個人差點因為巨大的慣性被甩出去,身後的送餐盒子在劇烈震動裡「砰」一聲摔開,一盒意大利面連盒子帶內容一起,像新娘扔的花球一樣自由地飛了出去,正好落到一個路邊的流浪漢面前。
「上帝保佑你,仁慈的先……哦!」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位「神奇的送餐員」的車頭撞在了馬路牙上,被大力彈開以後亂竄一陣,摩托車上的「送餐員」先生試圖伸出腳別住什麼,然後他的腳背狠狠地磕在了一棵樹幹上。
「送餐員」發出一聲慘叫,從車上滾下來,單腿在地上直蹦,流浪漢從他跳起的高度判斷:那一定很疼。
「好吧,有的時候上帝也是會打盹的。」他喃喃地說,「要知道我本來是會成為一位首相的。」
行吧……出了交通事故的卡洛斯?單腿蹦蹦跳?弗拉瑞特先生苦中作樂地想,起碼從這東西上掉下去,摔斷脖子的概率要比騎馬小好多。
他從褲腳抽出了原本給了伽爾的那把匕首,在手裡轉了一圈,頭也沒回地對那位開始扒拉麵吃的「路邊首相」說:「這裡不安全了,你最好去別的地方。」
「你是便衣的條子嗎先生?」流浪漢一嘴番茄醬和奶酪,含糊不清地問,「我猜是有人在這片街區埋了炸彈對吧?我知道前幾年地鐵裡發生的事——要我說他們早該把這片有錢人的爛地方炸上天了。」
卡洛斯給了他一個充滿鄙視的背影,轉入一個小巷子裡。
他不知道道格拉斯是不是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到來,也不知道對方會怎麼反應。克萊斯托生於傳承,死於遺忘——從人類的角度看,個個都有反社會分子的潛質,然而他們確實屬於另一個種族。
卡洛斯似乎嗅到了空氣中的某種危險因子,像是一根快要撥到極致,馬上要斷掉的弦,說不出的緊繃。
不過他相信自己感覺到危險是件好事——起碼說明自己找對方向了。
這時,街區的拐角處傳來尖銳的剎車聲,卡洛斯一瞬間在亮起的車燈照射下瞇起眼回過頭去,看見路易和埃文一左一右地從車上下來,路易大聲說:「卡洛……」
卡洛斯的瞳孔漸漸適應了強光,他皺起眉,看著路易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麼,可是什麼都聽不到,嘈雜的城市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他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
不遠處街上人們匆匆來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裡的異樣。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神殿領域,人類,你不能再往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