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多伏在卡洛斯的頸側,咬牙切齒地問:「是什麼玩意?」
卡洛斯的手指無意識地揉著他的脖子,無聲地笑了起來:「迪腐……沒有直接撲過來,看樣子是能感覺到我,如果是惡魔級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撐起了『界』,所以……」
「膽子倒是不小。」阿爾多冷冷地哼了一聲。
如果能刨除掉這個瘆人的背景,這兩個人簡直就像湊在一起耳鬢廝磨地說情話。
「啊……」卡洛斯輕輕地感歎了一聲,「居然過來了,看來至少應該是個二級。」
「我想不是。」阿爾多先是皺了皺眉,但隨後掃了一眼卡洛斯極近的側臉,一本正經的表情又消失了,他的嘴唇輕輕地在卡洛斯臉頰上擦了過去,小聲問,「如果不是的話怎麼辦?你自己脫乾淨讓我為所欲為一回,怎麼樣?」
卡洛斯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阿爾多從自己身上掀了下去:「反過來還差不多!」
與此同時,一道腥風呼嘯著撲到了他們兩個方纔所在的位置,卡洛斯的劍從新的劍鞘裡拔/出來,寒鐵彼此摩擦,發出一聲清嘯,森冷的劍刃在墓地的林子裡折射出一抹幽幽的鬼火,筆直地橫掃了過去。
一片從枝頭落下來的葉子被劍的尾風擦過,「啪」地斷成了兩截,像兩隻枯葉蝶一樣被捲了出去。
然而下一刻,卡洛斯就發現自己失去了那只迪腐的蹤跡,他匆忙間往後撤了一步,手臂及時收了力,重劍只是輕輕地在岩石上碰了一下。
兩個人彼此對視一眼,阿爾多輕輕地說:「暗精靈。」
「那不可能,」卡洛斯說,「沒有一隻暗精靈能躲開我的……」
他的話音到此戛然而止,卡洛斯自己突然愣住。
「怎麼?」阿爾多問。
「我想起來了,當年在將近山頂的地方,我們的一個同伴聲稱他看到了僱主說的那種植物,」卡洛斯回憶起那些年代久遠的事,可他整個人卻沒有絲毫放鬆,如果以為他放鬆了警惕去偷襲,一定會嘗嘗被穿成串的滋味,「我們都不相信,因為傳說那鬼東西只長在山頂上,他一個人過去查看,我們就站在離他不到五米遠的地方,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那裡被斬首,卻誰也沒來得及救,因為我們都沒看清到底是什麼東西殺了他,那快得眼睛看不清的東西,難道也是一隻暗精靈?怎麼可能……」
「你是說……」
「小心你後面!」
阿爾多沒等他開口提醒,就已經察覺,他一側身閃過,感覺那東西幾乎是擦著他的衣角過去,卡洛斯這回站在一個非常容易出手的角度,電光石火間重劍碰到了什麼東西,他毫不遲疑地往前一送,一聲尖叫震得人耳朵生疼,一片半米大的漆黑的翅膀掉在了地上。
黑紫色的血飛濺出去,失去了一隻翅膀的迪腐筆直地掉在了地上,竟然是個有一米多高的暗精靈,佝僂著的身體上佈滿粘液,身後長著肉瘤一樣的鼓包和展開後足有它身體那麼長的翅膀,暗紅色的眼睛閃著貪婪的光。
它落地的剎那就判斷出了自己不可能討到便宜,頓時想要逃跑,然而還沒有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身體就被「空氣」綁住了。
看不見的法陣纏在它身上,讓這只暗精靈連呼吸都非常困難,它瑟瑟發抖地僵立在了原地。
「暗精靈,變異的,就像那只吃了鑰匙的黑魚,」阿爾多蹲下來,從都裡摸出一塊手絹來,隔著自己的手捏住了迪腐尖尖的嘴,「怪不得它敢過來——我還真沒見過這麼大、速度這麼快的暗精靈。」
「你要把它活著帶回去研究麼?」卡洛斯收回劍問。
「當然不。」阿爾多這麼說著,他面前的空氣突然扭曲起來,那只以人的喉嚨為食的暗精靈連一聲都沒吭,就被活活扼死了,阿爾多解下自己的外衣,把它的屍體卷在衣服裡,至少百斤重的東西,被他一隻手就給輕輕鬆鬆地拎了起來,「不過我覺得它的血管用來縫衣服還是不錯的,我記得你很喜歡這種閃閃發光的阿羅之線。」
卡洛斯緊走了幾步跟上他,奇怪地問:「你知道變異是什麼引起的了麼?」
「有一些推測,恐怕就是凱文?華森暗示我們到這裡來的原因。」阿爾多聳聳肩,「還記得那孩子的爺爺麼,我想你明白他是怎麼死的。」
「什麼?不是影子魔麼?」卡洛斯直眉楞眼地問。
「……」阿爾多還以為他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了,看來是自己想太多了。
「不,」阿爾多歎了口氣,耐心地說,「克萊斯托一族對付迪腐有自己的辦法,他們幾千年前就飼養過那玩意,就算忌憚成群的迪腐,單只的影子魔對他們來說,也應該沒有那麼大的威脅。」
「但不是有兩隻影子魔一直不知死活地跟著那個道格拉斯?」卡洛斯一愣。
「我覺得通過死亡谷的事,聰明絕頂的弗拉瑞特先生會推斷出,那其實是他自己養的。」阿爾多柔聲細語地諷刺說。
卡洛斯的回復是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腳。
「好吧。」阿爾多無奈地說,「老華森的記憶被影子魔抹掉,我覺得與其說是迪腐殺人,還不如說是某人因為某種原因殺了他,並操縱了影子魔抹掉了證據。」
「你暗示道格拉斯是兇手?他為什麼這麼做?」卡洛斯頓了頓,隨後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克萊斯托並不以殺人為罪,也不認為自己應該受人類的道德和法律限制,能讓大祭司動怒……殺害同胞?不,華森先生那種老東西我真不認為他能幹掉誰,而且看起來克萊斯托也沒什麼同胞愛。那麼既然他們傳承的是記憶,難道……華森先生犯的罪行是洩密?」
「老華森的一個兒子被他送進了聖殿,非但沒有接受克萊斯托的傳承,反而成了一個獵人,」阿爾多說,「我想他的偏向已經很明顯了——看來不是每一個在人類社會裡生活多年的克萊斯托,都像他們的瘋祭司那麼有種族自豪感。」
「但凱文的叔叔莫名其妙地死了。」卡洛斯皺起眉,「難道後面也有道格拉斯的影子?包括把水晶鑰匙洩露給迪腐?那貨腦子進水了?」
阿爾多想了想,輕聲回答:「如果我站在他那個立場上,說不定也會那麼做——人類對克萊斯托族人的影響越來越大,很多帶有克萊斯托血統的人沒能接受傳承,成了普通人,而現在有一個華森背叛,以後別的家族會不會也有同樣的害群之馬?」
卡洛斯敏銳地聽出他話裡有話,追問:「那是什麼意思?『別的家族』?」
「嗯,其實我關注克萊斯托很多年了,他們的祭司大部分是天資良好的孤兒,或者某一個世家的旁支,而華森家族這一代只剩下了凱文一個人,卻被接到神殿裡選為祭司,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臨近山下的時候,有一段路開始不那麼好走,阿爾多自然而然地拉住卡洛斯的手,「從很久以前,我就有一個懷疑——要知道人類的世家可沒能像他們那樣隨著時間的流逝保存得這麼完整,而這次的事證明了我的猜測。」
「什麼?」
「克萊斯托一族裡,每一個家族傳承著一個秘密。」阿爾多側過頭來,眼睛在夜空下發著光,卡洛斯有種錯覺,好像這個穩重嚴肅的前任大祭司正像個孩子似的,在向自己炫耀他有多聰明似的,「從遠古的時代就有傳說,先有暗後有光,有光的地方必有影子,黑暗生物和地表生物就像是這世界的兩面,克萊斯聲稱傳承世界的記憶,我懷疑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關於這個的——所以一千年前,撒旦降臨,逼著克萊斯托投向我們一方的時候,他們給出了那個不可思議的禁術。這也是為什麼凱文可以被選擇的原因:因為華森家族的秘密已經被洩露了,沒有繼承人存在的必要。」
卡洛斯聽完沉默了一秒鐘,然後問:「這些事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阿爾多聳聳肩:「他們不是隱世麼,我派人把所有露出來的端倪都追查了個底朝天,當年手裡曾經有過一份克萊斯托各大家族的名單,現在還保存在地宮裡,只不過沒拿出來給古德先生他們。」
卡洛斯有點驚悚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選了一個中性的評價:「你執掌聖殿的時候,確實做了不少事——不過既然你知道了這麼多,為什麼沒有行動過?我以為你會把每一個克萊斯托世家都控制起來,逼他們交出你想要的東西。」
阿爾多笑起來:「想知道?如果你在所有人面前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卡洛斯頓了一下,理直氣壯地反問,「我為什麼想知道?」
他是真不喜歡想那麼多,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還真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阿爾多有些挫敗,覺得自己有點賤,對方明明不感興趣,自己還是很想說給他聽——所有的事都希望他知道,哪怕他只是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完全不往心裡去。
「好吧……你知道,凱文?華森很喜歡你,」他慢吞吞地說,「那個小孩不知道是有什麼問題,沒有什麼同齡的玩伴,大概你是第一個和他聊得來的朋友,即使接受了傳承,他身體裡有一部分還是屬於做了十年的人類,所以他當時很想把你強留在神殿陪著他。」
「啊?」卡洛斯完全不知道。
「我們離開的時候,他看著你背影的時候的那個眼神,就是這麼說的。」阿爾多說,「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心裡明白,如果他敢,我會宰了他——我們倆都不想挑起戰爭。」
阿爾多歎了口氣:「人類的敵人實在太多了,克萊斯托留著那一個個足夠他們保命的秘密,才能在以後一次又一次地以契約的方式和人類和平共處,不揭穿,不想逼得他們魚死網破,這樣我們雙方都有生存的空間——經過一場黑袍之亂,我實在是覺得,一場戰爭能毀掉的東西,比它的勝利能帶來的利益還要多得多。」
可惜這個偉大的和平主義先生並沒有得到共鳴,卡洛斯聽完以後,沒有任何見解要發表,他只是發了一會呆,然後伸出手說:「你拎著那東西的屍體沉不沉?給我拿一會吧。」
阿爾多:「……」
他雷打都不爛的鎮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龜裂,卡洛斯卻逕自接過了那只用外套裹著的暗精靈,隨手在他頭髮上揉了一把:「你不是要退休了麼,還沒操夠心?我看省省吧,等我們從這個鬼地方回去,我就帶你去吃肯德基,那個白鬍子爺爺炸得雞很不錯——以後還可以多出幾次遠門,我覺得你這個鄉巴佬好像都沒怎麼離開過薩拉州,我可以帶你出去見識見識。」
阿爾多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只有我和你兩個人麼?」
「難不成你還打算組個團?」卡洛斯好笑地反問,他們已經到了情人坡下,有幾個獵人正打著手電在這裡等他們,遠遠地招著手。
「如果……」阿爾多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突然用一種非常不安的語氣問,「如果有一天,我要躺回到棺材裡,繼續守護那個該死的結界呢?」
「我以為我已經回答過了。」卡洛斯輕描淡寫地說,「只要你不怕再過幾千年以後醒過來,發現自己面對著一具光禿禿的骨頭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