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交界

不光是迪腐探測器失常了,就連艾美的防水表都不走了,所有使用電池的東西全都變成了一堆廢鐵——這些脆弱的電子元件,連當成板磚去糊迪腐的臉都不夠結實。

阿爾多讓所有人把不能用的東西都扔下,以求把行李精簡成為最必要的和最有效的組合。

所幸隨行者大多數是金章,即使沒有那些的儀器,也各自有各自的小辦法。

就連埃文都從兜裡摸出一個小小的、像是掛墜一樣的小圓盤,這小東西做得非常精緻,透明外殼,一條長長的可以掛在脖子上的鏈子,裡面鑲嵌著一個小指針,指針背面是一塊木頭,顏色上看有些年頭了,木頭上面雕刻著一個法陣。

看起來活像一個工藝品。

埃文用手指小心地抹了一把外殼上面的霧氣,把它遞給伽爾:「我想您用得著這個。」

伽爾一愣:「這是什麼?」

埃文抓了抓頭髮,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自己做的,裡面那個是探測法陣,我從您在地宮拿回來的資料裡臨摹的,可能不大標準……但是我實驗過,還是有些用處的,指針很靈敏,能提醒您五米以內的迪腐。」

「哦,」伽爾詫異地挑挑眉,「讓人印象深刻。」

路易掃了一眼,難得對埃文發表了正面的見解:「這玩意倒做得不錯,你會是個好木匠戈拉多先生。」

埃文好像沒聽出路易在諷刺他,搓著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謝謝,謝謝,其實我還擅長在蘿蔔和西瓜上雕花……」

路易對天翻了個白眼。

伽爾小心地把這個近乎於工藝品的小探測器顛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幾遍,然後塞回到埃文手上,拍了拍他厚實、但靠不住的肩膀,表揚說:「創意不錯,我心領了,不過你還是自己帶著吧,我有我的辦法。」

埃文踟躕了一下:「可是……」

伽爾捲起袖子,露出一截纏了繃帶的小臂,修長有力的手指攥住刺刀的刀柄,一瞬間那利器的邊緣彷彿有銀色的花紋流動著閃過,旋即沒入極細的劍身裡。

他瞇起眼睛望著佈滿白雪的山路,滿不在乎地說:「只不過是三級的迪腐而已。」

連日顛沛流離和玩命的鍛煉讓他的臉頰略微凹進去了些,伽爾溫和的五官染上了一抹肖似卡洛斯的狷狂,乍一看,竟然有點脫胎換骨了。

他們繼續往山頂上走去,氣溫下降得愈加厲害,巨大而尖銳的冰塊從山巖上凸出來,時而能見到雜草中掩映的白骨,然而週遭卻慢慢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有了植物。

它們從冰雪石頭的縫隙裡鑽出來,有些甚至長成一簇一簇的,越往上越茂密,到最後,幾乎在路邊形成了低矮的灌木叢。

沒有人叫得出這種奇特的植物的名字,那麼脆弱、但又那麼特別——大概嚴酷到了極點之後,就會有那麼一些看似柔弱的物種穿過邊界,在另一片天地裡特立獨行地活下去。

越是危險得超過想像的地方,就越是有奇跡發生。

有卡洛斯開路,獵人們的速度不自覺地就比方才提高了不少,他們像急行軍一樣,飛快地穿過死寂一樣的植物叢。

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寂靜了,連一隻蟲子也看不見,就像一個寬廣卻密封的盒子,在一望無際的白茫茫裡,讓人產生了某種如同被幽閉的感覺。

突然,一聲突兀的鳥鳴聲從不遠處傳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被吸引了過去——不遠處的大石頭上,一隻巴掌大的翠鳥獨腳站在那裡。

然而僅僅是這片刻的停駐,旁邊的山崖上就突然閃過一道影子,快得好像只是一陣風,連發出的聲音都被滯留在了後面,直撲向艾美。

艾美有那麼一瞬間呆住了,之後他回憶起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剎那間把他的身體凍住了似的,一動也動不了。

突然,他的後領被人一把抓住,一把彎刀擦著他的脖子過去,艾美聞到了金屬的味道,脖子上一點裸/露的皮膚被那冰冷的刀刃激出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他甚至有種錯覺——好像自己的喉嚨也被那利器割斷了。

一聲脆響,路易的彎刀撞上了某種東西,巨大的衝擊力震得他手腕有些發麻。

聽得人骨頭都酸了的尖叫聲在小範圍內炸了起來,卡洛斯皺了皺眉,轉頭要過來,卻被阿爾多一把拉住了。

「只有一隻。」他說,「不要破壞隊形,路易他們應付得過來。」

「但那只很可能是變異的。」卡洛斯說。

「你一個人還帶著傷的時候就應付過兩隻變異的二級,難道他們這麼多人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暗精靈?」阿爾多反問。

艾美被路易一把拽到了旁邊,電光石火間,他們看見了暗精靈特有的黑色的翅膀,在空中一閃而過,埃文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在這麼一個每個人都嚴陣以待的時候,居然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個當蘿蔔雕出來的小工藝品,古木上的法陣紋路發出暗紅色的光,那小小的指針歡快地轉了一個角度,直指伽爾的方向。

他嚇壞了,驚叫起來:「伽爾!」

但伽爾已經不在原地了,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幾乎在埃文喊叫脫口而出的同時,他就第一時間閃過了暗精靈的攻擊範圍,一腳登上了山巖,藉著反作用裡騰空而起,極細的刺刀尖端在空氣裡劃出的弧度幾乎灼燒過每一人的眼睛。

他彷彿在側立而且的山壁上行走了起來,衣擺飄起來,扯出如同風中的旌旗一樣獵獵的摩擦聲,他就像一隻展翅而起的鳥。

阿爾多瞇起眼睛:「不錯,非常敏捷。」

卡洛斯自豪地說:「被我打出來的。」

阿爾多:「……」

他默不作聲地從腰間的箭囊裡摸出一根只有巴掌長的小箭,手腕彷彿只是極快地擺動了一下,身後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響起,隨即戛然而止——那只詭異而美麗的鳥脖子上橫插著短箭,張著彩色的喙,掉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伽爾終於落了下來,雙手握著刺刀柄,單膝跪地,刀尖釘了一隻比卡洛斯他們帶回來的那只要小一些的暗精靈身上,刀鋒從它堅硬的翅膀後面穿過,筆直地洞穿了它的前胸。

「我才認出來,那是曙光之刺,傳說中刀尖能在蒼蠅的翅膀上刺出十八朵薔薇花來的名刀,」阿爾多哼了一聲,斜著眼掃了卡洛斯一眼,有些酸溜溜地低聲抱怨說,「為什麼你當年藏在地宮的好東西都給了他?」

「如果你姓弗拉瑞特,它們下回就是你的。」卡洛斯用同樣咬耳朵的音量回答。

阿爾多看著伽爾扔下了暗精靈的屍體,對他們做了一個可以繼續出發的手勢後,就一邊轉身繼續往前走去,一邊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我改姓,那你需要付出的,可就不是幾把刀劍的代價了。」

卡洛斯挑挑眉:「我可以以身相許嘛。」

阿爾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卡洛斯眼神飄到一邊:「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

鑒於這是自己一手挖的坑,阿爾多沒敢吭聲,只是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你有沒有發現迪腐異化是有規律的?」

卡洛斯沒反應過來:「嗯?」

「打鼓師、藏珠蚌、黑魚、暗精靈,而同樣在一片山下,蠍鼠就似乎沒有任何改變。」阿爾多頓了頓,繼續說,「能夠異化的迪腐,大部分是類人或者有俯身能力的、智能非常高的等級。」

卡洛斯依然不明所以:「所以……」

「沒什麼,我只是想,這很可能代表某種進化趨勢。」阿爾多說著話,一隻偷襲的暗精靈猛地撞了上來,然而被筆直地拍在了他們面前隱形的空氣法陣裡,身體很快被打成了一個麻花結,骨頭都從後背穿透出來了。

「就像有傳說人類是猴子變的那樣,最聰明的一群最先佔領有利資源,最後會成為一個新的種族,總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阿爾多面不改色地說完剛才的話,對身後的人做了個手勢,「不用緊張,暗精靈是非常謹慎聰明的迪腐,發現敵人是他們動不起的,就不會再來找死了。」

卡洛斯仍然不知道阿爾多為什麼突然和自己討論起迪腐的智商問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阿爾多衝他笑了一下:「別在意,沒什麼。」

只不過和你闡述一個……「未來的」「看似需要討論的」「非常重要的」問題的結果罷了。

而就像卡洛斯預言的那樣,黑夜很快就來了。

在冰天雪地裡露營,這不算什麼——恐怖的是在冰天雪地裡,被一大堆迪腐當成盤中菜一樣遠遠地盯著,然後露營。

當埃文放好帳篷,直起腰來的時候,就發現遠遠近近的平地、山坳、石頭後面佈滿了星星點點、帶著亮光的小眼睛,它們目露凶光地遠遠地往這邊張望著,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忍不住推了一把旁邊啃肉乾啃得非常快樂的卡洛斯:「你覺不覺得,我們被什麼東西盯著?」

卡洛斯含糊不清地說:「目測三十多隻暗精靈,十來條黑魚,遠處還有幾隻深淵豺正在往這邊走。」

埃文腿一軟,給他跪了。

阿爾多從帳篷裡走出來,隨手把一打紙丟到埃文懷裡:「警戒法陣,在營地旁邊畫上——你既然跟來了,總得做點有用的事。」

埃文縮了縮脖子,卡洛斯順手從他兜裡摸走一包牛肉乾,拎在手裡看了看,然後果斷決定佔為己有,順便把自己那包塞給了他:「我不喜歡辣的,看在你跟我換的份上,你畫法陣的時候,我可以提供保護和守衛,親愛的公主殿下!」

這位異常壯碩的「公主殿下」狠狠地打了寒戰,聽到這句話,感覺自己前途一片黯淡。

伽爾拎起他的曙光之刺站了起來,對阿爾多點點頭後,然後拎起他不成器的、吃了小灶還沒反應過來的學徒:「走吧,我就在你後面。」

埃文這回放心了,屁顛屁顛地去畫法陣了。

阿爾多在卡洛斯身邊坐下,目光掃了一圈把他們團團圍住的迪腐——它們越聚越多了。

阿爾多卻不在意地笑了起來,輕聲問:「我猜這裡就是傳說中的『交界』吧,之前你一直帶著我們趕路,就是為了在天黑之前到達這裡露營?」

卡洛斯叼著一根長條狀的肉乾,得意洋洋:「是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今天晚上會很熱鬧,希望這些親愛的小寶貝們別被嚇尿了褲子。」

阿爾多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一口從他嘴裡咬下了一半的肉乾,叼走的時候,舌尖還在卡洛斯的嘴唇上舔了一下,然後坐正,彷彿正人君子一樣地評論說:「果然,還是這個味道更好一點。」

這一幕正好被剛剛生起火來的艾美看見,他愣了一下,隨後移開目光,走到路易身邊——後者正在認真地擦他的刀,除了輕輕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並沒有對艾美做出什麼反應。

「今天……非常感謝。」艾美低聲說。

「沒什麼。」路易垂下眼皮,簡短地說。

「晚上你是第一撥守夜人麼?」艾美抿抿嘴,沒話找話地問。

「嗯。」

「我能陪你麼?」艾美問。

路易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我想這沒什麼必要,伯格治療師。」

艾美:「但……」

路易別好刀站起來,準備去監督埃文的工作,他的目光擦過艾美在這種極端環境下難得素顏的臉——即使沒有濃妝,他的臉上依然帶著骨子裡帶出來的陰柔,棕色的眼珠終於得以從厚重的假睫毛裡被露出來,那眼瞼微薄,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憂鬱,路易頓了頓,淡淡地說:「你是治療師,先生,任何人都會保護你的。」

《最後的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