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陳福貴才笑了一下,重新放鬆了身體靠在沙發的靠墊上:「我中文水平一般,你們的成語都是四個字的,看上去沒什麼區別,我不是太明白。不過,黑衣這麼早做打算,是為了防什麼呢?」
莫匆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笑瞇瞇地說:「陳叔這話就見外了,我能防什麼呢?不也是怕到時候陳叔問起來這事情不好交代麼?再說到時候,真手忙腳亂的,不也丟您老的臉?清單——包括曹兵想往東郊轉移沒來得及弄出去的那批東西,都已經整理好了,現在就可以叫人去拿來……四哥?」
「嗯?」許老四顯然不大在狀態。
「我昨天晚上托人給您帶去的賬本呢?」
「啊?哦……哦,那個賬本啊,帶著呢,怕陳叔想看,帶著呢。」許老四一伸手,旁邊一個保鏢趕緊遞過來一本小冊子,「我這邊還沒來得及看呢,誰想到你動作那麼快了?」
他把小冊子遞給陳叔:「您過目一下吧,有什麼做的不好的,指點指點後輩。」
陳福貴接過來,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歎了口氣,把小冊子放在一邊:「後輩啊後輩……你們中國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黃河前浪後浪的那個?」
「長江後浪推前浪。」許老四笑著應和了一句。
「長江後浪推前浪!」陳福貴用力拍了拍莫匆的肩膀,搖搖頭,意味深長地對許老四說,「我好羨慕你啊,有這麼有本事的年輕人在幫你。」
許老四半真半假地客套了一番,這才帶著人告辭。
等他們人走後,陳福貴才又點了一根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悠悠地吐出氣來——黑衣這是什麼意思?表面上看是獻媚給他,捧上個天大的便宜讓他撈,自願叫他漁翁得利,實際上……是在出示自己的實力。
是某種類似於示威的宣佈——不需要他陳福貴,曹兵也不是對手。
在這樣半依附似的合作關係裡,叫自己看到他們這樣的實力,那是不希望自己朝三暮四麼?
有這樣的城府心機和能力,卻心甘情願地窩在許老四這個廢柴手下……可真是有意思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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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四一坐上車就急了:「黑衣你這是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剛剛的行為是在跟陳福貴叫板?你可真是……唉!」
莫匆從兜裡摸出一根煙,低著頭點上,黑暗中微弱的火光下,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烏黑的眼眸盯著指尖的煙,沒吱聲。
「他今天不跟你一般見識,但是你想沒想過……」
「我不是跟他叫板,陳福貴也看得出來。」莫匆打斷他的話,不知道為什麼,沒什麼語氣的話音裡有點冷,「陳福貴他不信曹兵,他誰都不信。老洋鬼子滑不溜手,今天他能把曹兵賣了,一回頭他也能把我們賣了。」
莫匆頓了頓,深深地抽了幾口煙。
「那你是……」
「四哥,你還不明白老洋鬼子這人麼?要是不給他看見點出乎意料的東西,他今天見了你回去就會去物色下一個隨撿隨拋的傀儡。」莫匆冷笑一聲打斷他,「老哈巴狗給個骨頭就跟你跑,沒油水就咬你一口……」
許老四愣了愣,臉色變幻了好幾次,幸虧車上暗,別人瞧不出來。安靜了一會,這才低聲道:「你也不能都不跟我言語一聲啊……」
「這事情我辦得也趕,沒來得及,對不住。」莫匆笑了一下,「前邊鬧市口給我停個車吧,我這下去。」
可是四哥……就算我千錯萬錯,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不說生死相交,打心裡也從未拿你當過外人,你在陳福貴面前,那麼著急忙慌地撇清自己的關係,又是為什麼了?
又是為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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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匆換了幾輛出租車,才慢慢地往小區裡走。他的背微微有些彎,不得不說,和這些人在一起的感覺很累,但是刺激,恩怨情仇、勾心鬥角、生死自求……並且這能給他帶來無法言說的成就感。
他迷這樣的感覺,也迷這樣的身份——這樣和他那窩窩囊囊的父親完全不同的身份,他好像潛意識裡就渴望著這樣的顛覆一般。
莫匆老遠就看見自家單元門口,安捷靠在牆上,雙手抱在胸前,一隻腳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旁邊點著,他立刻下意識地換上一張有些調侃的熱情笑容,揚手打了個招呼:「你這是跑外邊體驗這種,寒冬中室外勞作的勞苦大眾生活……」
安捷抬起頭看著他,沒笑,語氣淡淡地打斷他:「你去哪了?」
莫匆一愣:「怎麼……了?」
安捷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怎麼的,臉色有些發青,平時裡見著誰都笑瞇瞇地一雙眼完全睜開了看著他,眼睛很亮,在路燈微弱的光下,顯得冷極了。
「你去哪了?」他有些機械地又問了一句。
那一瞬間莫匆心裡升起某種,就像這個少年知道自己行蹤似的錯覺,他乾巴巴地笑了一下:「你找我有事?找我有事可以打電話……」
安捷僵硬地笑了笑:「我找你?我找你能有什麼事……但是你最好回去看看你妹妹。」
莫匆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誰?小瑾還是小瑜?怎麼了?」
「晚飯的時候小瑾回來了……然後,」安捷頓了頓,兩腮的肌肉繃緊了又放鬆下來,低聲說,「你父親單位的人來過……」
莫匆恨不得還沒聽完他的話,就猛地衝進樓道跑了上去。
安捷站在原地沒動,冷冷地注視著地面——他忽然不知道自己這麼勞心費力,甚至拼著挨槍子地幫著這個年輕人有什麼意義,莫匆冷酷而沒有人情味,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他,所以他也要對不起全世界,為了他那些個禽獸不如的所謂……所謂道上的朋友,他連自己的親妹妹懶得分出心神來去管!
他就不想想兩個姑娘還這麼小,他在刀口上混日子會給家裡帶來什麼?就不想想莫燕南那麼一個老書獃子、心理上恨不得都沒斷奶的男人,一個人是怎麼把這個家撐起來的?
這樣害人害己害家害社會的東西,管他做什麼?就讓他自生自滅去算了,省得將來讓老教授身後都蒙塵。
安捷把手插在褲兜裡,冷笑了一聲,慢慢地回身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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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匆闖進家門的時候,小瑾和小瑜一站一坐地在客廳裡,小瑜坐在沙發上,小瑾靠在對面的牆壁上,五顏六色的頭髮亂七八糟地散著,畫了好幾圈黑線的眼圈被眼淚沖得亂七八糟的,臉上色彩混雜,好像個畫亂了妝容的小丑優伶。
她直直地盯著小瑜,眼睛睜得大大的,眨都不眨,眼淚卻大滴大滴地落下來,有的留在衣服上,有的灑在地上,小瑜低著頭不看她。
莫瑾來來回回,回回來來地都只問那一句話:「為什麼你們都知道,就不告訴我?」
莫匆輕輕地把門合上,歎了口氣,伸手去拍莫瑾的肩膀,被女孩一閃身躲過去了,那雙顯得異常大異常凶狠的眼睛登時轉向他:「你也知道爸的事,你為什麼也不告訴我?!」
莫匆低聲說:「我這是怕你激動,你看你不是……」
「是,對,我激動,我激動。」莫瑾一邊點頭一邊往後退了兩步,嘴唇哆哆嗦嗦地好像要擠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可惜不大成功,「你們都不激動是不是?你們都早就盼著他死了是不是……最好就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省得你們還得披麻戴孝、還得給他買骨灰盒立墳頭!」
「莫瑾!」莫匆皺了皺眉,低低地呵斥了她一聲,深深地吸了口氣,「你不要過分——」
莫瑾用力往臉上抹了一把:「我知道我腦子不如你們好使,我唸書念不好,我瞎折騰惹是生非,我天天跟他打架,我看見他高興就渾身不自在非得弄得他不高興,我離家出走,我來回來去沒完沒了地揪著他跟媽那點事不放!可那是我爸……我親爸!」
小瑜猛地一震,大眼睛裡似乎有水汽一閃,她飛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又低下頭去,稍長的劉海蓋在眼前。
莫匆怔怔地站在那,腦子裡好像被她那一句話給炸空了。
莫瑾似乎笑了一下,又或者只是哼了一聲,用力把他推到一邊去,拉開門。樓道裡的聲控燈被她開門的動靜啟動,猛地亮起來。
安捷靠在對面的門框上,好像等著她出來一樣。
莫瑾腳步一頓,忽然覺得心裡越來越委屈,越來越悲傷,幾乎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她腳步有些踉蹌地衝到安捷懷裡,把臉埋在他肩上,雙手狠狠地揪著他的衣服,痛哭失聲。安捷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中間有意無意地,抬頭看了默默地站在對面的莫匆一眼。
從第一次見他,安捷似乎總是帶著某種友好而熟稔的態度,可是這一眼卻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莫匆隱隱地感覺,有什麼東西,似乎變了。
小瑜從沙發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死死地拍上。
作者有話要說:啊……這章悲摧了。
莫匆啊莫匆乃個喪良心的兔崽子~~~~老娘忍乃很久了!
準備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