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能品嚐到細微的血腥味。
莫匆卻下意識地渴求更多,他甚至輕輕地舔舐著男人一瞬間繃緊的皮膚,一條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胸口抵在他的胸口,感受著那劇烈跳動的心跳。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不知道這男人會不會掏出槍來,給自己來個對穿。可是每一根神經線都叛變了理智,不停地蠱惑著他,這還不夠,還不夠。
感覺到那男人的嘴唇被自己的溫度漸漸溫暖起來,感覺到對方的手不再有微微的顫抖……莫匆心裡湧上某種極酸澀的東西,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些蠢得不顧性命撲在燈火上的蛾子,不受控制地用自己的全部去徒勞地想要奔赴一場不屬於自己的光。
短短半年的時間裡,他經歷了最刻骨的背叛,明白了血脈相連的責任,被捲入一場最險惡的爭鬥,體會到最深刻的悔恨……然後在這份近乎痛苦的、揠苗助長一樣的成長中,遇到了那個最混蛋的人。一夜之內,被烈火打磨成人,默無聲息地忍受著這份得不到回應的荒蕪。
破繭的時間這樣漫長,他彷彿明白了小時候聽過的童話故事裡,那個從小依附大海而生的人魚公主,突然長出自己的兩條腿來,這過程是一場什麼樣的酷刑。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也許是因為太過驚愕,也許是今夜太過精疲力竭,也許一瞬間被這晦暗的環境所迷惑,安捷竟然沒有掙扎,眼神從一開始的驚愕,慢慢地開始泛起某種意識不明的混沌和迷茫。雖然缺乏回應,可是身體卻不易察覺地放鬆下來。意識到這一點的莫匆心裡湧上難以言說的狂喜。
顯然,他被這狂喜沖昏了頭腦,這個輕輕淺淺、本來沒有什麼邪念的吻很快過了界。莫匆勾著安捷脖子的手慢慢地移動到他的後腦,將對方壓向自己,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地往下探去。
微涼的手指觸摸到安捷襯衫下露出的皮膚,安捷一激靈,猛地清醒過來,用力把莫匆推開。駕駛室裡空間逼仄,莫匆蜷起的手肘正好撞在車喇叭上,車子在黑暗中尖利地叫起來。只剩下兩個人各自壓抑的呼吸,難堪的沉默蔓延開來。
安捷有那一刻憎恨起自己這雙任何黑暗都奪不走的眼睛,他幾乎能清楚得看清眼前這年輕人臉上的最細微的變化。他看著那雙不再稚嫩、不再輕狂的眼睛,一點一點地褪去最初的情 欲,然後染上了某種沉鬱的色彩,堅持、幽暗……他甚至能感覺得到對方呼之欲出的某種濃烈而痛苦的感情。即使這樣,莫匆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盯得他差點要迴避退縮。
安捷有些悲哀地想,原來自己已經孤獨了那麼久,久到無法調動他引以自豪的自控力,去拒絕這樣一點點靠過來的溫暖。他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低低地笑了一聲,終於垂下眼睛避開莫匆的直視,盡量用最自然的語調說:「怎麼了?慾求不滿到這種地步,你是不是該……」
「我沒有。」莫匆靜靜地打斷他,他還保持著那個被推開的姿勢,輕輕地抓住安捷的手,對方像被開水燙了似的,猛烈地掙扎了一下,他沒有鬆開。
安捷甚至感覺到了骨頭被壓迫的疼痛。
「我沒有,」莫匆又重複了一遍,「安捷也好,安飲狐也好……你什麼時候正眼能看著我,聽我說句話?不是把我當成那個什麼……什麼……」他停下來,帶著因為嘶啞而變了腔調的嘲諷的笑出聲,「救命恩人的兒子?」
他一字一頓,格外隱忍、也格外平靜地說:「我知道這一輩子,欠我爸的太多了,你也不用每時每刻都來提醒我。」
安捷呼吸一滯。
莫匆死死地攥著他的手,帶著某種不容拒絕的強勢:「還是你在提醒你自己,不管是我還是小瑾小瑜,都只不過是你不小心欠下的人情債,是責任,還完就乾淨了?安捷,你不是自虐不肯原諒自己——」
他盯著安捷,儘管他可能什麼都看不清,可就是讓人覺得,那目光仿似有重量一樣,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你是不肯原諒所有的人,你自己心裡不痛快,也見不得別人心裡痛快!你心灰意冷麼?你心灰意冷個屁!你……」
「你不要以為我容忍你,就可以口無遮攔。」安捷冷冷地打斷他,漠然地看著莫匆,「放開。」
莫匆毫不示弱地對上他冷漠危險的目光。這年輕人好像總是這樣,坦然而平靜地面對任何人,從來沒有從誰哪裡退縮過,也似乎……從來沒把誰放在過眼裡。
除了安捷……除了這個一樣不肯把他放在眼裡的老男人。
「你為什麼不肯試試?為什麼不肯試試過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是何景明,那個腦子不正常,做事只會向畜生看齊,看上的東西就要霸到窩裡的東西,我也不是那個崔木蓮,你看清了,我是個活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是耳語一樣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似的,「我是……」
他最後幾個字卻說不出了,只是深深地看著安捷,那雙眼睛反射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得顯眼,簡直說得上是流光溢彩。
太亮了,安捷想。
為什麼要回絕這樣的溫柔和執著?他茫然的問自己,為什麼呢?這很難說清楚,或者只是個本能。莫匆只是個孩子,安捷又一次避開莫匆的目光,他可能只是因為他的年紀而一時被荷爾蒙迷惑……如此而已。
安捷只是個一身臭毛病的老男人,他想。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骨子裡居然有這樣自卑的感覺,十幾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安飲狐,被何景明生生扼死在那間暗無天日的牢籠裡了。宋長安說他很難想像,那種環境裡生活了三年的人,怎麼會不瘋。
安捷想,自己沒有瘋,可能是因為,已經先死了。
這太可悲了。可是莫匆,這個又可悲、又可氣,渾身上下除了一身從年華里偷來的皮囊之外沒有半點優點的老男人……又哪裡值得你這樣迷惑了?
安捷自嘲似的彎彎嘴角,掰開莫匆的手,不去看那年輕人越來越失望,越來越落寞的眼神,從對方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掛上檔,踩下油門,慢慢地從野地裡把車子開出來。
天亮以後,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去做。
莫匆眼睜睜地自己好不容易撬開了這男人堅硬好比花崗岩的外殼,好不容易揪住他那深深隱藏在裡面的內裡,一不留神,又讓他遛了回去。仍舊是那張有些懶散的,好像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什麼都放在眼裡的臉。
莫匆眼睛裡的光彩慢慢地暗下去了,直到最後一絲也消失在黑暗裡,他好像比安捷還要筋疲力盡地縮在副駕駛上,頭歪在一邊,沉默地看著窗外看不清的風景。
兩個人就在這好像要把人吞下去一樣的沉默裡一路開回市區,安捷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為什麼,把車子開回了莫匆家和他那個租來的小屋樓下。
將近一個月沒回來過,安捷把車停好,這才輕輕地對莫匆說:「折騰了一晚上,你回自己家休息一會吧,省的在醉蛇那還得擠著,長安說小瑾應該好了。」
莫匆默默地打開車門,兩人一前一後,彼此無語地往上走。直到安捷到了自己家門口,一掏兜,才知道在換了不知道有多少身衣服以後,鑰匙早就不知道去哪個猴山上扯旗了。他歎了口氣,抓抓頭髮,回頭對莫匆說:「你身份證之類的東西在身上麼?銀行卡也行,借我一下,撬鎖。」
莫匆伸手在身上摸了摸,隨後低聲說:「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那住一宿,小瑾一直有話想跟你說。天亮了再找房東要鑰匙。」
安捷猶豫著皺皺眉。
莫匆苦笑了一下:「你是不相信我的人品還是不相信你自己的身手?我在你家住了那麼長時間,算是禮尚往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安捷就是覺得好像有些過意不去似的,他看著莫匆那種強擠出笑容的表情,總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什麼天理不容大錯一樣:「其實我不是……」
不是什麼?他卡住,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莫匆也不言語,樓道裡的聲控燈終於在感覺不到任何人聲以後熄滅了,黑暗中安捷感覺有人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他,輕輕地,輕輕地,像歎息一樣地在他耳邊說:「我是真的愛你……」
煞風景的燈光聽不懂人的言語,更聽不到人心跳動的節奏,它只會機械的感應,然後應聲而亮。莫匆在燈重新亮起來的瞬間後退了一大步,臉上帶著某種「終於說出來」了似的解脫,和聽天由命的苦澀。
上下嘴唇輕輕一碰出來的話太過輕易,可是年輕人臉上的表情刺傷了安捷的眼。
莫匆在等待著那一個回答,可是這常年縮在龜殼裡的膽小男人,再一次證明了,他的勇敢、他的無所顧忌,只在面對槍林彈雨的時候才拿得出來——莫匆再一次失望地沒有等到。
他轉過身去,心想,也許像這樣,等啊等啊的,就成了習慣了。打開門,莫匆低低地說:「進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我瓊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