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手上的瓶子「啪」地一聲落了地,那不知材質的透明瓶子居然沒有碎,在堅硬的地面上滾了兩下。隨後,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整個人重重地撞在身後的牆壁上,腦神經好像被一雙手往兩邊硬生生地拉長了似的,莫匆的聲音越來越遠……
莫匆眼睜睜地看著他突然軟下去,一把撈住,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瞬間加速了一倍。安捷說出「腦漿」兩個字的時候,聲音雖然微弱,可眼神卻冷得像個陌生人,然後似乎突然失去了焦距,直直地倒了下去,即使在這裡,他也能看得出這人慘白的臉色。
莫匆猶豫了一下,把摔在地上的小瓶子拾了起來,用紙巾裹了揣進兜裡,然後俯身抱起安捷,順著來時候的路往外走。他一隻穿過安捷腿彎的手勾著手電,不大穩定,光在陰森森的地道裡上下閃動,極其詭異。莫匆心裡突然就湧上某種強烈的危機感,他刻意放輕了腳步,整個身體幾乎貼住牆壁行進。
媽的,安捷這不著調的,一到關鍵時候就掉鏈子。莫匆把人往自己的胸口貼了貼,他能感覺得到安捷身上本來就偏低的體溫此刻變得更涼了,手臂毫無知覺地垂著,頭歪在一邊,幾乎聽不到他呼吸的聲音。
莫匆的心越跳越快,嘴唇發乾,勉強壓抑著亂成一鍋粥的心神。他現在不能判斷安捷是因為突然想起了什麼,而導致一時的失去意識,還是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這耗子洞到底有多少條路?!
他咬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用力閉上眼再睜開——安捷剛剛帶著他往裡走的時候,他就在暗中記著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好像完全不是一開始進來的地方,正前方又有幾個岔路口分開了。
莫匆小心地跪下來,把安捷放下,讓他枕著自己的腿,用手電照著,把眼前的幾條路和來路統統照了一遍。這裡的路四通八達,而且每一條路都很像,好像迷宮一樣,極容易讓人產生錯覺,不知不覺地就拐上錯誤的方向。而裡面的某種佈局,似乎能讓人失去方向感。
莫匆一隻手輕輕地磨蹭著安捷的臉,一點一點地回憶著自己走過的路。半晌他重新站起來,抱起安捷往回退去,這一次他的腳步穩定了許多,走得極謹慎,腳步聲壓得更低,如果有活物剛好在這裡,除了手電光,幾乎感覺不到任何人在走道裡移動的跡象。
突然,莫匆臉色一變,把手電按滅,帶著安捷迅速地閃進旁邊的一個岔路裡。過了一會兒,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漸漸大了起來,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莫匆讓安捷靠在一邊的牆壁上,站起來,手伸進兜裡,輕輕地拿出袖珍小手槍,手指扣在扳機上。
那人慢慢地接近了,有光從另一段路上遠遠地打過來,莫匆瞇起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男子高大的身影。這時候,被他放在安全角落裡的安捷似乎動了一下,莫匆沒回頭,小幅度地沖安捷的方向擺擺手,示意他不要亂動。
他這個動作還沒做完,後頸突然一痛,莫匆那一瞬間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隨後眼前徹底黑暗下去,意識裡最後一絲感覺,是某人身上熟悉好聞的氣息。
安捷接住他放在一邊,順手把掉落下來的手槍撈起來,在手上轉了個圈,那越走越近的人的手電光已經照到了他面前,照到他蹭了灰的襯衫,和尖削的下巴。那人隨即停了下來,靜靜地站在原地。
安捷笑了,舉起槍,指著不遠處的男人——中等個頭,寬肩膀,發達的肌肉線條在衣服下面若隱若現,皮膚黝黑,左眼上斜斜地往下拉了條大大的傷疤,領口還卡著一副墨鏡——醉蛇。
他就這麼被安捷用槍指著,不動,不言聲,只是站在原地,手裡拿著發著柔和白光的手電筒。
半晌,安捷把槍放下,揣在兜裡,他靠在牆上,隔著一段距離打量著醉蛇:「你如願以償了。」
「飲狐。」醉蛇輕輕地叫了他一聲,聲音出乎意料地很柔和,就好像他們還如同之前一樣親密,能互相打趣互相發火,能生死相隨,「這些日子你好像過得很辛苦。」
安捷冷笑一聲:「寒暄就免了,我也就動動腿腳,東奔西走一下,比不得您老人家機關算盡。要說……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醉蛇,跟你比起來,我們這幫人好像湊在一起,真像支特奧會的籃球隊。」
「你都想起來了吧?」
安捷看著他不言語。
醉蛇歎了口氣,試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被安捷冷冷地喝住:「站住!老實點,要不然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老子想崩了你很久了。」
醉蛇無奈地笑了笑:「你要是想崩了我,就不會把莫匆打暈……飲狐,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他把手伸進外衣裡,掏出一個破舊的備課本,安捷的目光集中在那個本子上,微微皺皺眉。
這是那天他被雨衣男……也就是醉蛇這個人渣老男人送了一顆炸彈前,從老莫教授的辦公室裡撿到的,上面沒什麼特別的東西,當時他把那本子撿起來,原來是打算給莫匆做個紀念,卻沒想到那之後聽到的、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一直就忘了,居然是落在了醉蛇那裡。
醉蛇小心地彎下腰,把備課本放在地上,用手一推,推到安捷腳底下:「我故意在李沒注意的時候給你留下了這個,再加上櫃子裡還有莫老的提示,想你怎麼也能知道些什麼,不過你不負眾望地沒注意到。」
安捷瞟了一眼腳底下的備課本,挑挑眉:「據我所知,只要是正常人,就有說話這個功能。你有什麼話什麼事不能明說,非要這麼費勁地糾結一番?醉蛇,我想不通,你這麼前前後後地折騰一通,牽扯進這麼多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你又圖什麼?」
醉蛇臉上突然出現了某種幾乎悲傷的神色,他深深地看著安捷,良久,才低聲說:「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飲狐,我沒想到,莫教授也沒想到……」他的目光從安捷頸子上掛的那串拉環項鏈,一直落到安捷的手腕上,那裡有一顆硃砂一樣的小痣,而曾經,那個地方帶上過一串綠珠的手鏈。
醉蛇頓了頓,歎了口氣:「這麼長時間了,我不相信你心裡一點想法都沒有……你為什麼不看看莫教授的備課本呢?那才是他真正的遺言。」
「你不用拿死人說話……」
「飲狐,你自己算算,自打今年春天以來,你總共感冒過多少場?是好的日子多,還是有小毛病的日子多?你現在這十八九歲的身體,被莫瑾那小丫頭捅了那一刀,又沒傷到要害,能有多大的事?可是它到現在都還沒好利索是不是?」醉蛇緊緊地盯著安捷,「而且……你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沒感覺過心口上,有像針扎一樣的疼麼?」
安捷一愣,眉頭一點一點地皺起來。
醉蛇看了一眼旁邊的莫匆,嘴角挑了挑,似乎想笑,卻滿是苦意:「而且,你要是真的一點都沒有疑惑的話,為什麼不願意讓他聽見我跟你說的話?」
安捷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著靠在牆角上、頭垂在一邊的莫匆,眼神裡有不易察覺的迷茫,半晌,他慢慢地彎下腰,撿起了莫教授的備課本——老莫辦公室的櫃子裡,有一個德國鳶尾的圖案,但是卻不知道被什麼人用明顯能看出來的塗料給塗掉了,安捷用指甲細細地刮下來才發現。當時他沒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把莫匆手裡落在一邊的手電筒拿起來,把本子舉高,一頁一頁地用手電的最強光去打。仔細看去,那些字跡背後,有一些線條和文字若隱若現,極淺淡,以至於他一直都沒有能注意到:「這是什麼?」
醉蛇拿出一個小瓶子,裡面有半瓶透明的液體:「他為了不讓人發現,做得很細緻,我也是研究了很久才找到這種藥水,你塗上去試試。」
安捷沒有接,他仔細地把莫教授的備課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隨後坐在牆角,微微拉起長褲的褲腳,兩隻手搭在膝蓋上,埋在陰影裡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不用了,你說吧。這上面是什麼?」
「你相信長生不老麼?」醉蛇突然問。
安捷沉默了一會,極緩極緩地搖了搖頭,醉蛇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信,可是有人相信——你手裡拿著的是莫教授改造過的一份古籍的拓本,原本已經毀了,現在全世界只剩下這麼一份。它記錄了一個神秘的古城。」
「天鏡。」
「是,沙漠裡的行商是這麼說的,那些跨了無數朝代,好像無數時間空間疊加到一起的古城,究竟是什麼人製造的呢?」醉蛇也面對著他坐下來,雙手抱住膝蓋,頭歪在一邊的牆上,顯得很疲憊,「根據記載,是一群長生不老的人,他們目睹過很多年的歲月,漸漸淡出人間……」
安捷發出一聲嗤笑,簡單地點評:「扯淡。」
「你自己親自去過。」
「我當然去過,可是除了一幫妖魔鬼怪沒有看見半個人……你不會想讓我相信,那幫頂著人腦袋的蜘蛛和蛇就是當初那群長生不老的人吧?」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群號稱長生不老的人銷聲匿跡了。」醉蛇平靜地敘述,「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遇見過的那些蟲子——你知道李為什麼要殺那麼多的人麼?」
作者有話要說:走了一下午……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