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坐在床邊伸了個懶腰,骨節清脆地「嘎崩嘎崩」響了幾聲,他輕輕地皺了下眉,低下頭去,敲打著自己的肩背,屋外嚴寒肆虐,大西北風刮得窗戶框亂響,玻璃角上凍起好看的冰花,視野不那麼分明,白茫茫的一片。
他皺皺鼻子:「這麼大冷天的讓我親自去接,牌兒倒大。」
旁邊有人笑了一聲,莫匆從被子裡露出頭來,一翻身抱住他,也不睜眼,撒嬌似的蹭蹭,含含糊糊地說:「不去就不去,讓那倆孫子在飛機場凍會再說……先給我親一口,呃!」
安捷一個暴栗降落在莫匆的腦袋上:「滾蛋,起來收拾,下午小瑾她們還過來呢,把餃子先包好了,等她們來了就能煮。」
提起這倆妹妹莫匆就皺眉,慢騰騰地爬起來打了個哈欠:「小瑾來,小瑜呢?」
「昨天打電話來了,說最近忙,等十五有空再回來。」
莫匆鬱悶地把頭埋進手裡,嘀咕:「也不知道她整天都忙什麼,那麼大歲數了,我妹夫的影子還沒看見半個呢……愁啊,我是管不了她了。」
安捷笑了,挑起眉看了他一眼:「上樑不正下樑歪,就你還好意思說管別人,你個兔崽……」
他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脫口了,脫口一個「兔崽子」,這詞兒一直以來都高居「莫匆禁忌詞彙」的榜首,自從安捷種種隱瞞,大沙漠之後兩個人差點生離死別,莫匆就聽不得這三個字了。安捷知道理虧,沒事也就把這個口頭禪給改了,這時一不提防突然冒出兩個字來,驟然覺得周圍的氣溫好像下降了好幾度,他乾笑一聲,把最後一個字給吞了回去:「那什麼……我打個電話,看看醉蛇和十五那兩個禍害上飛機了沒……」
安捷跳起來就閃,莫匆卻動作比他還快,在他沒站起來之前就扣住他的肩膀,安捷飛快地側過身,往旁邊一步滑出一尺多,頗有點滑不溜手的架勢。莫匆獰笑一下,從床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撲過去,佔盡地利優勢,手臂狠狠地勾住安捷的脖子,藉著高度壓在他的肩膀上。
重力的作用下安捷逃跑的路徑被鎮壓了,接著莫匆空出一隻手來勒住他的腰,手臂上堅硬的肌肉好像鐵打的似的,安捷脖子上最脆弱的地方被勾住,好比小貓被捏起了後頸,不敢亂動,只能微微仰起頭來,嬉笑著求饒:「我錯了,我錯了,不說了不說了,我不說了還不行麼……喂!」
莫匆猛地把他從地上拎起來,摔到床上,床墊軟得能讓人深深地陷進去,還要彈上一下,倒也不疼,莫匆一隻手掐在他的脖子上,腿別住安捷的腿,另一隻手撐在他耳邊,眼神有些危險,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說誰是兔崽子,嗯?」
安捷無辜地眨眨眼睛,心說這破孩子不是真急了吧:「口誤,絕對是口誤,毛主席保證。」
莫匆歪起嘴角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拖長了聲音,掐著安捷脖子的手輕輕地蹭著安捷的臉,把他臉頰邊上 縷軟軟的頭髮別到耳朵後,上下磨蹭著,說不出的曖昧:「唔,口誤?可我聽人說無心之言一般才是真心話。尤其是……」莫匆的手繼續往下,指尖劃過安捷裸露在外的脖子,極靈巧地解開了他領口的扣子,探進他的衣服,描摹著半遮半掩的溫熱皮膚,在安捷心臟的地方停頓了一下,感覺到他淺淺的胸口處一下一下的心跳,隨後突然在他胸口上掐了一把,「尤其是像某些人一樣隨時隨地滿腹算計的狐狸。」
安捷的呼吸亂了一下,立刻炸毛,抓住莫匆的作怪的手的腕子:「大清早的發什麼情,給我滾下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啊!」
莫匆俯下身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淺淺的刺痛過後,莫匆鬆開牙,輕輕地舔著自己留下的痕跡,臉頰相蹭,說不出的親暱。安捷現在最大的願望是把莫匆一腳踹開,不過已經失了先機,兩條腿被壓得死緊。這些年可能是因為工作的關係,莫匆睡衣下能看出結實好看的肌肉形狀,安捷悲哀地發現一腳把對方踹出屋子這種事情他已經力不從心了,腹誹這破孩絕對是偷吃化肥了。
「別鬧,我還得準備出去接……」莫匆突然戳在他尾骨上,安捷硬是把悶哼吞了回去,差點咬了舌頭。
「不管。」莫匆衝著他的耳朵說,呼出的氣灌進耳洞裡,安捷忍不住偏了偏頭,莫匆笑了,舔了舔他的耳垂,滿意地發現這個撲騰的熱鬧的人渾身一僵,老實下來了,「我陪你去。」
這男人看起來百毒不侵,硬氣的不行,其實很難拒絕這樣親暱的小動作,有時候僅僅是寒冷的環境中一個體溫的靠近就能讓他迷惑的老實下來,莫匆歎了口氣,忽然想起剛剛他勾著對方腰的感覺,好像一個手臂的長度都要富餘一點:「你怎麼光吃不長肉?白喂。」
「腦力勞動消耗得多。」安捷回過神來,往後退了一點,用手臂把自己撐起來,「你怎麼越來越沉?吃鉛球了怎麼的?」
莫匆笑了,湊過去離得極近地看著他,眼睛微微地彎起來,帶著笑意和好看的笑紋,瞳孔幽深,好像要把人吸進去一樣,然後垂下眼皮,在安捷嘴唇上輕輕地一碰,一觸即分。然後他攏住安捷的肩胛,欺過身去,托起對方的後腦,再次吻了上去,安捷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推拒,一隻手撐在身後,一隻手攬過莫匆的脖子。
對於他的吻技,嘴上不說,其實莫匆一直有點耿耿於懷,腦子裡總是不自覺地去想像安捷親吻別人的鏡頭,練到這種程度,得多少實戰經驗?他心裡酸得不行。
想到他曾經流連於許多人間,逢場作戲,傷人傷己。想到他曾經對許許多多的人都溫柔過,卻沒有片刻的停留,因為這個人所有的記憶、心血、乃至靈魂都在很早以前就交給了另外一個人,莫匆就覺得心裡像是堵了什麼一樣。
他知道自己無理取鬧,可是安捷給他的不安全感畢竟太大,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過是相愛的人彼此不明心意,可是如果隔得不只是距離,還要加上時間呢?
包括醉蛇在內,所有曾經認識安飲狐的人,都不明白這樣一個男人,為什麼會為那麼個脆弱潔白的女孩傾盡半生,因為她美好,有他不熟悉的純淨?因為她是他的初戀,是讓他情竇初開的那個人?
是她的幸運,抑或是他的不幸?
畢竟已經是過去了那麼多年的事情了,或許連安捷自己都已經說不出來自己對木蓮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也許只是因為年輕,也許只是因為貪戀那一點朋友和兄弟們所不能給他的溫暖。
然而木蓮死了。
莫匆明白,活人是永遠也不可能鬥得過死人的,那個人已經不在塵世,不食人間煙火,於是她的一切都像是供奉在神龕裡的石像,遙遠……而在記憶的基礎上加上了不可磨滅的神聖。
但是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只有活著,才有資格幸福,有資格愛。
從大沙漠裡已經回來很久很久了,莫匆這個原本往流氓路上發展的孩子突然浪子回頭,當上了光榮的人民警察,安捷則繼續安安心心地當他的「平凡」小翻譯,語言這東西大概是要天分的,安捷大概就屬於天分特別好的。莫匆市場抱怨,自己這個風裡來雨裡去,加班加點起來沒日沒夜地高危行業,工資還居然不如安捷在家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敲鍵盤來得多。
安捷的幽閉恐懼症沒有全好,恐怕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但是莫匆想,自己會用生命的全部力量來保護他,讓他不再懼怕什麼——儘管這混蛋男人可能並不需要保護和照顧……
生活……在經歷了所有非人的經歷以後,他們有資格,也應該去過過正常的生活了。
而愛,是真正讓我們長大成人的東西。那些暗夜裡的兇殺,鳶尾的圖騰和大沙漠的怪物,就像是一場刻骨銘心的大夢,洗禮了莫匆的整個青年時期。
聽一首歌,或者坐在那裡,看著窗外季節的變換,身邊有他進進出出,或者辟里啪啦地敲鍵盤,或者被編輯狂催時候一邊敲字一邊罵罵咧咧,忽然就覺得先前都是虛幻的,都……那麼不真實。
一起柴米油鹽醬醋茶,偶爾也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掐架。安捷這個在別人眼裡又裝逼又飄忽的老男人,終於真實了起來,真實到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靠著那體溫略低的身體,就會覺得特別的幸福,整顆心都是滿的。
所謂起個大早趕個晚集,一個小時以後某人被莫匆從浴室裡扶出來就深切地體會到了。莫匆笑得像個偷了雞的狐狸。
安捷眼睛都懶得睜開,縮在暖烘烘的被子裡不想動了。莫匆看得口水直流,心說這傢伙要是平時也這麼乖就好了,給他把被角壓好,把空調往上調了一度,親了他一口:「再睡會,我去給你接醉蛇和十五那兩個瘟神。」
安捷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莫匆在旁邊磨蹭了一會,半天沒走,安捷睜開眼睛,見他正坐在一邊,低著頭,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那眼神看得他有些無措,於是伸腳踹踹他:「不是接人麼,怎麼還不走?」
莫匆用手背蹭著他的臉,沉默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嫁給我吧?」
安捷瞪著他,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隨後臉色青了,一把抄起旁邊的枕頭,砸向莫匆那張欠扁的臉。
莫匆踢開椅子,單膝跪下,正好躲過飛來暗枕,抓起安捷一隻手攥在手心裡:「要麼你娶我吧?安捷……我突然發現,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一天都活不下去,你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地將就給我吧?」
安捷眨眨眼睛,被他這一串肉麻的話給鎮住了:「咳,我……」
「你不拒絕,我就當你答應了?」
安捷看看莫匆那雙有些濕的眼睛,又看了看被對方抓在手裡的手指,抽回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莫匆笑了,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子,安捷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像是被雷劈了,他看著莫匆打開盒子,裡面式樣一樣的低調的鉑金戒指,難以置信地瞄了莫匆一眼:「你你你不是吧?」
他臉色難看,可不知為什麼,還是沒想起把自己的手給抽回來。
莫匆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戒指給安捷套在無名指上,虔誠無比地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正經八百地說:「從今以後,我可就把你定下來了。」
安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把自己給賣了,被燙了一樣地猛地抽回手來。莫匆跳起來,飛快地把剩下的那個戒指套在自己手上:「我不指望你能給我戴上啦,就自己代勞了,反正你反悔也來不及了。」
他大笑著跑了出去,一陣風似的,好像唯恐慢一步聽見什麼不愛聽的話。
安捷低頭看著手上銀光閃閃的戒指,轉了個圈,不習慣束縛的手指好像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應,他搖搖頭,低低地笑了。
賣了就賣了吧。
「嘿,我說,我們去領養個孩子吧?」
「孩子?你閒得?」
「防老呀。我這每天槍林彈雨的,稍微一個不注意,輕則生活不能自理,重則直接去見馬克思,萬一我不在了,你還有個人陪著。」
「……」
「怎麼樣?」
「我能先掐死你麼?」
「……安捷同志,你在試圖謀殺親夫。」
「莫匆同志,你要死了一定是自己找的。」
……
後來的後來,莫匆還真領了那麼個小女孩回家,不知道這腐敗分子走了什麼後門,這孩子的來歷又是什麼,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腦子被驢踢了,明知道家裡只有兩個男人,還弄個小姑娘回來。
可是安捷仍然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那麼一雙安靜澄澈的眼睛,那麼嬌嫩,那麼小。以至於他都有些誠惶誠恐,生怕不能照顧好這個小小的生命。
他們給孩子起了個新的名字,叫安怡寧。
莫匆說,「安」是讓她跟你姓,「怡」是「心曠神怡」的「怡」,「寧」是「寧靜致遠」的「寧」
希望她長大以後,是個美麗安寧。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