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呼吸,心跳也停止了。
胡不歸耳邊聽著急救人員的聲音,就像聽不懂中國話了似的。然後他的目光慢慢地移動到蘇輕臉上——那時自己跟他說話,他只是咳嗽,他只是咳嗽……
「我以為……」
胡不歸嘴裡只冒出這三個字,就戛然而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千萬般言語堵在胸口,亂成一團,盤旋不去,最後都化成了一個念頭——蘇輕……死了。
他原來想著,突破了藍印基地以後,蘇輕算是立了功,國家會負責他的一切醫療費用和生活費用,只要有時間,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受過的傷都可以醫治,他們有陸青柏這個最好的醫生,有最先進的科技醫療手段,況且蘇輕還是那麼堅韌的一個人。
他原來想著,蘇輕一定會好的,他會把這個人帶回到自己家裡,彌補因為自己的疏忽給他帶來的磨難……也許自己也存著一點旖旎的念頭,畢竟回想起來,他們初次見面的方式既特別又讓人覺得尷尬。胡不歸忍不住想起蘇輕那嫌棄的表情,就覺著他有些像自己養的一窩小貓,明明很喜歡往人身邊湊,還非要裝出一副挺不樂意的小樣。
他原來想著……
如果他沒有中途被其他人的呼救轉移注意力,如果他對蘇輕的估計沒有那麼樂觀。
「胡隊!胡隊!」
胡不歸木然地按住耳機,視線一片模糊,他伸手一抹,才發現眼睛裡竟然有了眼淚。他不敢閉眼,生怕眼淚就這麼掉下來,只能瞪著眼,仰起頭,讓眼淚重新流回去。
「什麼事?」
「胡隊,我們突然和陳林失去聯繫,現在幾個藍印失蹤不見了。還有俘獲的身上穿著『烏托邦』字樣制服的武裝人員,他們身上好像裝了不明芯片,就在剛剛同一時間,俘虜突然全部倒下去,渾身抽搐,像是癲癇發作……」
「調集技術人員和醫療人員查看俘虜情況,帶人搜查整個基地。」胡不歸憑著本能下命令,「封鎖外圍,注意攔截,打開能量探測器,隨時觀察是否有異常情況發生。」
「是!」秦落答應一聲,頓了頓,又忍不住問,「胡隊,那位……怎麼樣了?」
胡不歸喉頭滾動了一下,兩腮的肌肉繃緊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然後他默不作聲地關上了通訊器,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蘇輕身邊的一個搜救人員對他搖了搖頭。
胡不歸就默默地蹲下去,粗糙的手掌撫上蘇輕的臉,近乎溫柔地擦去了他臉上的血跡,他彷彿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正在變冷。
就在這時,一個人忽然連滾帶爬地撲過來,一把推開胡不歸。
程未止是最幸運的,他基本上沒有受什麼傷,只是有些輕微的腦震盪,一開始暈過去了,剛剛被搜救人員救出來,剛一清醒,就看見了蘇輕。
他想把蘇輕抱起來,可伸出手懸在半空,愣是無從下手。蘇輕身上不知道斷了多少根骨頭,程未止活到現在這麼大年紀,還從沒見過有人會傷成這樣,他小心地伸手去探蘇輕的鼻息,心裡就涼了——那裡感覺不到一點波動。
一個搜救人員試圖拉起他:「先生,請您躺回去,我們需要徹底檢查您的身體。」
程未止不動,和胡不歸一起呆呆地看著蘇輕。
搜救人員歎了口氣:「老先生,很抱歉對於你的朋友我們無能為力……」
程未止好像沒聽見他說話,呆了片刻,倏地,他渾身一激靈,終於回過神來,一把扒開蘇輕肩膀上的衣服。
蘇輕半赤裸的肩膀上面流動的灰印的顏色變得十分暗淡,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能量晶也在慢慢死去的緣故。
程未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灰印,看了一會,忽然高聲叫起來:「他……他的灰印還在流動,真的,你們看,還有一點波動的!」
搜救人員歎了口氣:「可他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灰印波動很可能是因為體溫沒來得及降下去引起的,他……」
程未止截口打斷他:「不!不是這樣,你不懂。灰印是能量晶在皮膚上的投影,還在流動,說明他的能量晶還有活性。即使是灰印,和普通人也是不完全一樣的,我有辦法……我想到一個辦法!」
老教授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一把抓住胡不歸的領子:「叫人帶他去藍印激發器那裡,快!」
胡不歸順著程未止的力氣站了起來:「藍印激發器?我們不可能有藍印激發器,那是烏托邦的核心科研成果之一,他們應該……」
「沒有的話,輔助型藍印激發器……也就是灰印激發器也可以試一試,別說也被炸了!」
胡不歸的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程未止好像被霜打了一樣,頹然往後退了兩步。
然而片刻後,他又重新抬起頭來:「我想起來了,地下室有一台報廢的,灰房子裡存放的都是易耗品和報廢品,抬起他,跟我走!」
搜救人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這老頭瘋了。
卻不料他們的胡隊長也跟著老頭一起瘋,一聲令下:「抬起人,聽他的。」
先遣人員極有效率地替他們清開道路,程未止花白的頭髮沾滿了泥土和塵埃,身上再掛兩個袋子,簡直就可以直接進丐幫了,他兩頰蒼白,跑得直喘,一個不留神還差點五體投地,胡不歸乾脆二話不說,背起了老頭,一路狂奔向地下室。
機器總會有使用期限,不過會被丟棄在灰房子裡的機器都不是一般程度上的過期報廢,是完全無法恢復、不能使用的。
胡不歸一眼看見了這灰房子所謂的地下室,眼睛裡的光就立刻黯淡下來了。
髒亂差——還有老鼠在這裡定居,也不怕人,嘰嘰喳喳地排著隊從搜救隊員們面前跑過,所謂的「機器」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銹跡斑斑地排放在那裡,上面結滿了蜘蛛網。
程未止深深地吸了口氣:「比我想像得還要差。」
胡不歸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程未止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越過歸零隊長,望向了毫無生命力的躺在擔架上的蘇輕,深深地吸了口氣:「我來修——你放心,我一定能修好它。這位……我知道你身上肯定有能量探測器一類具有能量核的東西,不介意的話,給我一個。」
胡不歸有些沒反應過來地看著他,這時,總部突然強行接上他的通訊信號,許如崇的聲音在胡不歸耳邊炸起來:「胡隊!給他!他要什麼都給他!那個人是程教授,是程教授!」
胡不歸一怔。
許如崇都快哭出來了:「狗娘養的藍印,程教授是我當年在大學裡的導師!」
……這世界是多小啊。
他話音沒落,胡不歸立刻就摘下歸零隊的那個萬用手錶遞給了程未止,有些急切地看著他:「這個行麼?」
程未止接過來,指著破舊的激發器旁邊的一個小盒子說:「你給我打開那個,那個應該是儀器配套的工具箱。」
胡不歸簡直替許如崇變成了程未止的學生,二話不說上前去,抄起機槍「砰」一下砸上去,盒蓋立刻碎了。程未止搶上來,直接用手在工具箱裡翻動起來。
胡不歸完全看不懂他在幹什麼,又幫不上忙,只能束著手緊張地站在一邊,時刻觀察著蘇輕肩膀上的灰印,唯恐這麼一晃神的功夫,那灰印就停止流動了。
程未止把胡不歸的手錶大卸八塊,不知怎麼的就從那破爛儀器裡搗騰出一堆讓人看著就眼花繚亂的線。
許如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程未止的操作,低低地說:「是激發器的能量核壞了,他在利用萬用表裡的能量核做一次性鏈接,這麼緊急的情況下也只有他能弄出來……」
陸青柏雖然不大懂,卻忍不住插嘴問:「手錶的能量核能和激發器的能量核一樣用?不能吧?」
「不……你看,他把四號線路短接了,然後做成了一個類似電容的東西……」許如崇旁若無人地解說起來,可惜大家都沒心情聽,也聽不懂。
三分鐘以後,程未止抬起頭來,對胡不歸說:「他只有一次機會,而且這種方法只是我的一個設想,我不能保證……」
老教授話音頓住,然後一咬牙:「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把他抬上來。」
蘇輕就被放在了生銹的檯子上,程未止低頭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拾起兩根導線,這會兒他終於知道緊張了,哆哆嗦嗦地怎麼也對不到一塊去,胡不歸就默默地伸出手,從他手裡把導線接過來:「你告訴我怎麼做。」
「把……把那兩根線連上,手不要抖,看見他頭上那五個指示燈了麼,等最後一個指示燈亮起的瞬間,就立刻斷開,你……你能做到麼?」
「然後呢?」胡不歸問。
「然後……他要麼能活,要麼……」
胡不歸點點頭,閉了下眼,雙手極穩定地把兩根導線對到了一起,激發器轟鳴起來,連著胡不歸手錶的地方火花四濺,胡不歸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那接連亮起的五盞燈,在最後一盞亮起的剎那,把兩根導線重新扯開,激發器發出一聲巨響,連著手錶的那一段著起火來。
程未止和胡不歸同時撲到蘇輕身邊,這時,胡不歸看見了他肩上印記的變化。
他印記依然是灰色的,只是顏色變淺了些——然後它從一個半月型,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圓,凝滯的流動速度快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