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坐著沒動,低聲對熊將軍說:「第一步是觸發火警。」
熊將軍就無聲地笑起來:「別看你們設備換了一茬又一茬,算起來手段卻還都是老一套,用的還是老祖宗的那點東西,沒有半點創新嘛,這樣下去,你們的工作也沒有活力,還怎麼談進步呢?」
胡不歸閉嘴了,覺得熊將軍在這個時候還在考慮如何創新工作,實在是太多慮了。
樓道裡響起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歸零隊嚴格的應急系統啟動,胡不歸不受控制地往外瞟了一眼,坐姿小幅度地歪了。
熊將軍卻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淡定模樣,十分不著急,還從懷裡摸出一根煙來,瞇起眼睛點著了,優哉游哉地吐出一口煙圈來,近乎自言自語地說:「你焦躁,就說明你準備得不夠充分,不夠相信自己,不夠強大。」
胡不歸沒能理解老領導這句突兀的話,轉過頭來看著他。
熊將軍在一片煙熏火燎後慢吞吞地說:「以己度人不是不可以,不過只能度和你差不多的人,不是什麼人都用你那個思維方式的。」
胡不歸皺皺眉:「可他……蘇輕他畢竟不是歸零隊內部的人,緊急情況下的行動規則他並不清楚,我怕他……」
他想起那一年在灰房子的廢墟中,蘇輕滿身是血的模樣,話音就消失在了嘴邊。
其實他不是這一刻想起來的,三年裡,這個場景總是在他的腦子裡、夢裡揮之不去,就像是個頑固的幽靈,讓他每次念及那個名字,都忍不住心驚肉跳。
熊將軍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針見血地說:「同等的能力下,我傾向於用你這樣比較重感情的人,而不是冷酷無情的人,但是我不希望私人感情過度地干涉你的判斷。」
胡不歸無甚誠意地說:「是。」
熊將軍就歎了口氣:「歸零隊總部是那麼好混進來的?你那個小朋友不定蟄伏了多長時間,花了多長時間準備計劃,雖然這事幹的是膽大包天,但是你們到現在為止沒逮著人家吧?這就說明他成功了,不謹慎,光傻大膽,能成功麼?」
外面隱隱地有槍聲響起,胡不歸聽著耳機裡傳來的方修有條不紊地指揮的聲音,知道第一個目標,大概相當於誘餌一樣的人物出現了,於是更加心不在焉了,順口又說了一聲:「是。」
熊將軍就閉口不言了,感覺胡不歸那麼大的一坨戳在他面前,簡直就是一塊巨碩的朽木,於是悶頭抽煙,不再試圖點化他了。
就在這時,薛小璐急匆匆地闖進來:「胡隊,程歌不見了。」
胡不歸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刀子一樣在她臉上劃過:「什麼時候發現的?」
「警報聲響起來以前。我正在叫人幫我找他的時候,警報就響了,」薛小璐語速極快,但是條理並不亂,「我已經和程教授說過了,無論對方是誰,傷害程歌都沒什麼好處,他暫時不會有事,叫程教授不要亂動。」
「程未止那邊的護衛隊呢?」
薛小璐說:「日常護衛隊已經被撤下來,調入了機動一組和機動二組,除去門口守衛,二十個隨機隊員貼身保護,任何人不得擅離職守,否則以間諜罪論處。等待進一步指示。」
即使這個姑娘她看起來十分不靠譜,平時做的事情大多也是一些後勤工作,緊急情況下還是表現出她絕佳的素質。
胡不歸沉默了片刻:「最後一個見到程歌的人是誰?」
薛小璐一愣:「是……是我。」
程未止父子在總部的日常生活,基本上都是薛小璐一人料理的,她看了胡不歸一眼:「胡隊,我知道那個……需不需要暫時先隔離我……」
胡不歸擺擺手:「不用,連你都信不過,我還能信得過誰?你現在仔細回想一下,是誰第一個發現程歌失蹤了這件事的?」
薛小璐細長的眉微微蹙了一下:「醫療所的小何,何永康。」
「人呢?」
「我們分頭去找……」薛小璐想說何永康縱然不是核心成員,進入總部也已經有好幾年了,可是胡不歸卻不等她說完,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簡短地吩咐一聲:「帶路。」
薛小璐並不是個花瓶,那一剎那,她心裡迅速轉了好幾個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悠閒地靠在沙發上抽煙的熊將軍一眼,總覺得這件事有些詭異。
為什麼熊將軍突然到歸零隊來?為什麼偏偏是這一天出事?
胡不歸的猜疑她明白——程歌並不是讓人省心的類型,有時候一個沒看住會在樓裡四處亂跑,但是各個門口都有嚴密守衛,絕對不用擔心他會出去,警報器沒有響,何永康一個醫療所的普通工作人員又怎麼會注意到程歌失蹤的問題?
可如果他真的是……
薛小璐覺得腦子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似的——如果他真的是烏托邦的人,潛伏這麼多年,怎麼會這樣輕而易舉地暴露出自己?因為一個對他們沒有任何價值的程歌?或者……就算程未止本人,值得他們這麼興師動眾麼?
這裡難道還隱藏著其他的事?
胡不歸一離開會議室,立刻有歸零隊一支最精銳的護衛隊跑步上樓,守在會議室門口——熊將軍和他的本家熊貓一樣,都屬於稀有而珍貴的國家財產,不能有閃失。
而被大家四處尋找的程歌,其實就在二樓轉角處的衛生間裡——這是個女廁所,但是整個總部的女人都很少,又基本集中在醫療科研部門,二樓的女廁所可以說是全天沒人用的。
程歌在一扇隔間的木門後面,正安安心心地擺弄著一牆的拼圖,這個拼圖很特別,是一大串打碎地鑲在牆上的彩色小方塊組成的,小方塊中間有一個能滾動的軸,在牆上唯一的移動方式就是圍繞著軸滾動。
不但要考慮把每一塊方塊放在那裡,還要考慮它滾動的路徑,如何避開其他的方塊等等。
這個別出心裁的牆上拼圖終於成功地留住了拼圖小超人程歌,最高的地方他夠不著,於是站在了馬桶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看,外面看上去就像是沒有人一樣。
衛生間小隔間的三扇打開的木門被人特意打開成一個特別的角度,當有人從外面闖進來的時候,會大力推開第一扇門,這樣正好碰到後面的幾扇門,拐角處的隔間半掩半閉,剛好造成了一個奇異的死角,遮住了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程歌。
一撥搜查人員走後,過了一會,一個穿著和薛小璐一樣乳白色制服的人才再次進來,摸了摸程歌的頭,在他兜裡放了一把糖,把制服脫下來扔在一邊,裡面是一件普通歸零隊外勤護衛隊員的制服,褲腳上還插著槍,轉身往外走去。
就在他出門的剎那,衛生間洗手池下面的排水口忽然動了,一塊地磚被頂了起來,一個一身臭味的人爬了出來,他身上不知包了一層什麼東西,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ET,然後他剝下了身上這層「皮」,皺著鼻子,把剝下來的皮和地磚塞了回去。
正是短短兩個禮拜的時間「縮水」了一半的「路大成」——變成下水道人魚的蘇輕同志。
他腳下悄然無聲地走過去,輕輕地把半掩的門扒開一條縫,看了程歌一眼,臉上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後撿起地上的乳白色制服,裹在身上。又非常不要臉地從程歌兜裡把那把糖掏出來,聞了聞沒發現異常,撥開往自己嘴裡扔了一塊,嘎巴嘎巴地嚼了,其他地揣在兜裡裝走了。
然而蘇輕並沒有直接去程未止的房間,他在歸零隊總部整整潛伏了兩個禮拜,基本上弄清楚了程未止所在房間的情況。
此時,蘇輕和薛小璐一樣,在警報聲響起來的剎那就意識到了事情不對。
烏托邦們現在仍在做實驗,並且看來並沒有成功造出「完美的藍印」,那麼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殺程未止?如果自己的情況通過某種途徑別洩露,那烏托邦肯定也知道自己的雙核能量系統是程未止一手完成的,殺了他,烏托邦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或者……殺掉趙一菲這些人,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蘇輕腳步一頓——還真有,殺了趙一菲,就是讓他們想當然地認為,下一個目標就是程未止。
熊將軍抽完一支煙,端著茶杯,背著一隻手,百無聊賴地在站在會議室牆上掛著的一副書法下面,仰著頭看,就在這時,緊急調配機動組的一個隊長模樣的人快步走上來,急促地在會議室門口敲了兩下:「熊將軍,這裡不安全,胡隊請您轉移。」
熊將軍挑起眉看了他一眼,秤砣一樣地沒動地方:「小胡怎麼不親自來和我說?」
這名隊長看起來有些急,往前踏了一步:「將軍……」
熊將軍臉色一寒,門口的兩個守衛立刻上前一步,堵住了這個人的路,熊將軍厲聲說:「拿出你的證件來!」
他這句話話音才剛落,就聽空氣裡傳來「咻」地一聲,這個隊長額頭上悄無聲息地就多了一個彈孔,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守衛隊立刻衝進會議室,裡三層外三層地把熊將軍圍起來,組成了一個人盾,離熊將軍最近的是一個留著小鬍子的衛兵組長,「啪」地向熊將軍行了個軍禮:「將軍,請您轉移到安全地帶!」
熊將軍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低聲吩咐:「走。」
小鬍子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他,就在這時,熊將軍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有些詭異的笑容,電光石火間,小鬍子還沒反應過來,幾把朝外的槍忽然抵在了他頭上。
小鬍子僵住,熊將軍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水,繞樑三日地歎出那麼一口氣來:「我很長時間沒有拋頭露面啦,結果現在大家都認為我是個糟老頭子了,可怎麼辦?」
一個衛兵在熊將軍的示意下上前,從小鬍子的袖子裡搜出了一個微小的注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