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璐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叫,秦落還好,陸青柏本來就不是外勤人員,心理素質不過硬,差點讓她這一嗓子嚇得走火,然後他順著薛小璐的目光看過去,臉色也青了——解剖台上一個屍體正搖搖晃晃地自己爬了起來,皮膚泛著慘淡的灰。
然後陸青柏的槍就真走火了,「砰」一聲打到瞭解剖台的邊角上,火花四濺。
秦落的手比他穩得多,一抬手,子彈直接沒入了爬起來的屍體的額頭中間。
於是那位仁兄又拖著還沒來得及縫好的肚子直挺挺地躺倒了下去,後腦勺磕在解剖台上,一聲脆響。
薛小璐睜著大眼睛,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說:「那……那玩意是什麼?陸醫生你確定他已經死了麼?」
陸青柏拿著槍的手不冷靜,腦子卻很冷靜的,轉身對其他兩個人招了招手:「總部不安全,我們先離開這裡。」
他猶豫了一下,撿起一盒手術刀,雙手握著槍,走在第一個,讓薛小璐在中間,秦落背對著他們兩個斷後,三個人無比緊張地走出醫療所,在踏出去的那一剎那,秦落覺得自己清楚得聽見了一聲絕對不屬於人類的低吼聲。她一激靈,餘光掃了前邊的薛小璐和陸青柏一眼,覺得他們兩個已經夠緊張的了,沒敢說出來。
三個人的腳步聲空蕩蕩地迴盪在樓道裡,那條走廊像是無邊無際一樣,他們每經過一條走廊,頭頂的監控系統的攝像頭就像是有生命一樣,會慢慢地轉過一個角度,「盯」著他們走過。
機械的屏幕上閃著幽幽的冷光。
三個人對總部都很熟悉,逕直下樓,小心謹慎地路過大廳,往大門走去,忽然,陸青柏停下了腳步,薛小璐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兩側,猛地見他停下腳步,也忍不住微微側過身,越過陸青柏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覺得一股涼意順著脊背竄了起來——原本應該是大門的地方變成了一堵牆,所有的門窗都被封得死死的,一張小丑的面孔掛在了原本大門的位置上,眼睛裡閃著惡意的光芒,她親眼看見那小丑不陰不陽的嘴角慢慢地往上翹起來。
四下忽然響起了遊樂場常見的歡快的音樂,甚至夾雜著呼呼的風聲,好像他們旁邊真的有一座旋轉木馬似的。
然而隨著牆上小丑的笑容越來越大,那音樂變得越來越慢,節奏卡在那裡,像是哀樂一樣一拍比一拍沉重,隱隱地還帶了某種詭異。
三個人背靠背地站在一起,腳步聲四下響起來,秦落回過頭去,就看看見無數「人」晃晃悠悠地像他們走過來,個個皮膚鐵青,首當其衝的那個她看得分明,額頭上還頂著一個彈痕!
槍聲響起來,這些殭屍們前仆後繼地倒下,又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樣地向著他們湧過來。
打著打著,陸青柏就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他背後一涼,猛一回頭,發現秦落和薛小璐都不見了——不,不是她們不見了,是她們忽然變成了很多個,不知什麼時候,整個屋裡的殭屍變成了無數個薛小璐,無數個秦落,甚至是……無數個他自己。
他們每個人都拿著槍,帶著茫然的模樣,彼此對望著。
陸青柏這一輩子都未曾這樣毛骨悚然過。
然後天光終於大亮,白煙慢慢從眼前散去,每個人都從一場透心涼的大夢裡醒過來似的,或者已生已死,或者被拋棄在時空不曾抵達的迷宮裡無數個年頭,或者和一群自己以及隊友彼此躲避、射殺,心力交瘁。
常逗忽然哭了出來,打破了整個清早的沉寂。他說:「我這是在哪呢?這是在哪呢?」
強制睡眠已經被關閉,封死的門窗打開,陽光直射進來。所有人都沉寂無聲地聽著常逗的哭聲,恍如隔世,或是……已經隔世。
門外響起一聲起床號——好多年沒有聽見過這麼古老的東西,幾個人都愣了一下,起床號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就像是一個信號,把他們從前世今生的陷阱裡挖了出來。
胡不歸這才發現,他還保持著把蘇輕整個人勒在懷裡的姿勢,所幸現在每個人都精神恍惚,誰也沒注意到,他低下頭,正好和蘇輕的目光對在一起,片刻後,兩個人同時移開目光,各自從床上爬起來。
胡不歸乾淨利落地說:「常逗別哭了,大家收拾收拾起床,今天是培訓第一天,別遲到。」
明明只過了一宿,卻像是經歷了一生一世一樣,方修默不作聲地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然後瞥了一眼旁邊亂沒形象的常逗,就把對方的外衣撿起來,丟在了常逗的臉上,嘀咕了一句:「再嚎就賣了你。」從床上爬了起來。
前一天晚上接待他們的軍官很快出現了,這位中年人心態極其良好,在七雙要把他扒皮抽筋一樣的目光下,依然淡定自若地敬了個禮,轉身帶路:「請跟我到這邊來吃早飯。」
好像完全不擔心身後誰會撿起一塊板磚照著他的腦袋來那麼一下似的。
軍官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大食堂,還是那種舊式的、有窗口的食堂,中間擺著一個高低不大平整的大木頭桌子,旁邊是一圈長板凳,一條板凳上正好可以坐兩個人,桌子上有七副碗筷,旁邊有饅頭點心油條,還有一大盆浮著油花的面。
剛從「迷蹤森林」「灰色迷宮」和「殭屍大戰」裡逃出來的幾個人對視了一眼,發現自己這回又穿回了「上山下鄉」的場景裡。
陸青柏冷笑了一聲,用筷子戳了戳桌子上的饅頭,抬起頭問:「同志,這裡面不會有什麼致幻劑吧?」
軍官友善地笑了笑:「培訓班裡條件有限,粗茶淡飯,大家不要介意,不過累了一晚上了,還是多吃一點吧。」
陸青柏脾氣上來了就要不依不饒,蘇輕按住他,露出一張若無其事的笑臉:「一大清早就起來,也辛苦你了,這麼多東西吃不完也浪費,不如和我們一起吃?」
——這才是真笑裡藏刀的。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軍官掃了他們一眼,心裡也明白怎麼回事,ST培訓班有第一天晚上就下猛藥的傳統,第二天早晨最容易出各種情況。他看蘇輕那模樣,就知道自己不坐下來,這幫人不會有一個動筷子的,於是自己去窗口取了一副餐具,和他們一起坐了下來,先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麵條,大口大口地吃下去。
胡不歸這才垂下眼,對其他人做了個手勢,幾個人陸陸續續地拿起了筷子,唯獨蘇輕不著急,他兜裡裝著營養劑,吃不吃都不大要緊,一邊用筷子挑著麵條玩,一邊打量著坐在他對面的軍官,開始問:「同志怎麼稱呼?」
「姓鍾,鐘石梁。」
「哦……那我叫你鍾大哥不要緊吧?」
鐘石梁看著他笑了笑:「叫我老鍾也行。」
蘇輕彎起眼睛笑了笑,用筷子在自己的碗裡戳了幾下:「我們參加培訓,是上面安排的,按理說呢,組織讓我們怎麼樣,我們就應該怎麼樣,不應該多問什麼,您說是吧?」
胡不歸沒阻止他,任由這位御用外交官自主發揮,只聽他真事似的歎了口氣:「可是呢,您看我們這隊伍,也是新組的,平時在總部出任務的時候都要開始重新磨合,好多事配合不好,我就有個擔心,萬一我們這群人讓組織失望了,怎麼辦呢?」
鐘石梁放下碗,不動聲色地看著蘇輕,心說別看這位小同志年紀不大,可真是得了熊將軍的真傳,嘴上說:「這個不用擔心,我們培訓中心一定盡自己最大努力輔助大家成功完成本次培訓。」
「是是,還得多勞您費心。」蘇輕順手給鐘石梁夾了一片肉,放在他碗裡,可惜紀律限制,桌上沒酒,不然估計他現在就站起來推杯換盞了,「我這不是窮操心麼,唉,不瞞您說,我本人就沒受過什麼正規的軍事訓練,總覺得自己比別人差了點什麼,戰戰兢兢,嗯,比較不自信。」
方修一口麵條湯險些嗆在嗓子裡,胡不歸端起碗,擋住嘴角露出的一點笑容。
飯桌上寂靜無聲,其他人負責餵飽自己,蘇輕負責和鐘石梁套近乎,一頓飯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蘇輕跟鐘石梁是認識了好長時間的鐵哥們老戰友。
說著說著,話題繞回來,蘇輕就一臉真誠地愁眉苦臉:「本來就沒底,還參加這麼高規格的培訓,我就更膽戰心驚了。」
鐘石梁問他:「有什麼沒底的呢?」
「我連培訓內容都不知道呀,老鍾你看,我從小體育考試就靠同情分過關,這要是來個五公里負重越野跑,我還不直接去見馬克思麼?」蘇輕睜眼說瞎話,「再者我還聽說軍隊裡有心理素質訓練,我那心理素質啊……咳,就別提了!」
他說著,習慣性地從兜裡摸出一根煙,還熟稔地給鐘石梁遞了一根,被鐘石梁擺手拒絕以後,就瞇著眼睛摸打火機去點,還沒來得及把他昨天晚上熄火的破打火機晃悠出火來,煙就被胡不歸從旁邊伸出一隻手來,一把奪走:「大早晨的,不許抽煙。」
蘇輕偏頭看了他一眼,抿抿嘴,居然罕見地沒有表示任何異議,老老實實地又把煙盒塞回自己的兜裡。回頭繼續跟鐘石梁說:「您不知道啊,我還認床,昨天晚上一沒睡好,就做了一個夢,夢見好多樹都成精了,玩命地在後邊追我,嚇得我屁滾尿流的,現在腿還軟著呢。」
鐘石梁就看著他笑了笑:「你昨天晚上做的不是夢,是進了培訓班的『多頻變維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