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璐和秦落正在圍觀方修拔蘿蔔。
說來也奇怪,這個能讓什麼物種都便秘的山頭也不知道是在哪個省市境內的,居然有四季如春的氣候。一邊是笑容憨厚的農民伯伯和皮膚曬成古銅色的衛兵,一邊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鐘石梁;一邊是四季如春的大山和田地,一邊又是充滿各種詭異高科技產品的小黑屋。
ST培訓班充分向廣大培訓人員證明了,什麼叫做有錢要花在刀刃上。
一宿起來,方修的精神倒像是好了很多,雖然還是有事沒事隔三差五地擠兌常逗,但是話裡話外總算沒什麼惡意了,也許時間真的可以把生命拉得很長很長,原本很深刻的痕跡,被拉得太遠,也就顯得淺了。
十二年的死循環,他沒瘋,本身就是個了不起的人——方修是,大概常逗從某方面來看,也很了不起。
一邊專門幫忙照顧培訓班自留地的農民伯伯,一臉憂國憂民一樣的表情看著他們折騰,方修頂了一會,感覺壓力挺大,終於摸索到了一個長得有點殘疾的蘿蔔,就趕緊讓出場地,給嘰嘰喳喳了半天的薛小璐,自己到溪水邊上洗去蘿蔔上面的泥土,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溪水清澈見底,有很小的魚從下面悠然游過。
方修就捲起褲腿和袖口,乾脆站到了水裡,踩著水裡的鵝卵石,瞇起眼睛,露出一點愜意的表情,就像個猥瑣又滄桑的老頭子。常逗正在河邊幫著洗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那一刻他一定不是一個人,絕對是被熊心豹子膽附了身,看著方修背光的背影,居然就伸手捧了一小把水,向他潑過去。
等方修回過頭來斜著眼看著他,常逗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一臉剛拔了老貓鬍子的耗子樣,臉都嚇白了,簡直連說都不會話了,好半晌,才嘴唇哆嗦舌頭短路地說:「我……我……我是故意的。」
方修:「……」
常逗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於是更哆嗦了:「我……我真是故意的!」
陸青柏笑得連柴都拿不穩了,方修就把手裡那個毀了容的大蘿蔔隨手往陸青柏身上一丟,帶出一串晶瑩的水珠,然後彎下腰,捧起一大捧水,劈頭蓋臉地向常逗潑過去。
常逗「哎呀」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抱著頭,一邊撲騰著兩條腿往後挪,就聽「撕拉」一聲,連不遠處正不知道在拔什麼東西的薛小璐和秦落都回過頭來,常逗就像個乒乓球一樣地從地上彈了起來,臉紅得像猴屁股一樣,摀住褲子,彎著腰鑽到了陸青柏身後,用陸醫生並不偉岸的身影擋住女孩子們的視線。
陸青柏看著他褲子上的大口子,笑得被口水嗆住了,東倒西歪地直咳嗽,常逗就用手指捏住了那條裂得非常不是地方的口子,囁嚅說:「別、別看了。」
方修一臉扭曲地低下頭,肩膀聳動——他剛才親眼看見,常逗露出了一點的內褲上畫了一隻黃澄澄的小鴨子。
小……鴨……子……
這時候蘇輕正在林子裡,肩負著今天晚上讓大家吃上肉的這個最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他瞄上了一隻肚子垂下去幾乎超過了腿的肥兔子,肥兔子毫無壓力地蹲在那裡吃草,蘇輕躲在一棵大樹後邊。
突然,兔子的耳朵動了一下,以絕對和它肥碩身軀不符的速度蹦了出去。
蘇輕飛快地從樹後躥了出去,手裡攥著幾顆小石子,可惜這東西和刀片不一樣,形狀不規則,不大好把握出力角度,雖然他的動作都很帥,十分像是拍武俠劇外景,但是成果不怎麼樣,全部放空了,還有一顆石子彈到了樹上,又崩了回來,鑒於他手勁沒把握好,那玩意簡直像子彈一樣,呼嘯著往他的肩膀上掃過去。
蘇輕一縮肩,隨後跳了起來,一把勾住一棵樹垂下來的枝條。胡不歸過來找他的時候,就看見他像人猿泰山一樣地把自己晃悠了出去,落地時往前衝了足有十多米,正好落在肥兔子面前,那大兔子沒剎住車,一頭撞在了蘇輕的腿上,暈菜了。
蘇輕揪著兔子的耳朵把它給抓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小腿——這大屁股兔子,撞得人還挺疼,肯定青了。
胡不歸在不遠處看著他,露出一點笑容,整張臉都顯得柔和起來:「身手不錯。」
蘇輕不知為什麼,一抬頭看見他,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乾笑了一聲,撓了撓耳朵,然後又揪著兔子的耳朵晃悠著它沉甸甸的身體,藉以微微低下頭:「一般一般。」
胡不歸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對他招招手:「東西夠多了,他們那邊好像還弄來了幾條魚,回去吧。」
蘇輕應了一聲,一邁步,就「嘶」了一聲,皺了皺眉。
胡不歸立刻問:「怎麼了?」
「沒事,被兔子撞了一……」
蘇輕這句話還沒說完,胡不歸就走過來,蹲下輕手輕腳地挽起他的褲腿,蘇輕整個人就變成了一塊石頭,連話都僵在嘴邊了,呆呆地看著胡不歸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指,在他腳踝上面一點的地方輕輕地揉了揉,抬起頭問:「是有點青了,你動一下我看看,彆扭了。」
不知道是不是抬頭的原因,蘇輕觸碰到胡不歸那雙顯得特別柔和的眼神,心裡悠忽顫了一下,像是被人用棉花球遠遠地丟了一下砸中了似的,軟綿綿地不著力,不疼也不癢,波紋卻一圈一圈地蕩漾了出去。
蘇輕腦子很混亂地飛快地搖了搖頭,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小聲說:「不疼。」
胡不歸還以為他這是不喜歡別人碰,就慢慢地垂下眼,站了起來,兩人沉默了一會,氣氛有些尷尬起來,過了好一會,胡不歸才說:「我昨天在懸崖上說的話,你要是不愛聽,當沒聽見也行。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蘇輕就覺得更過意不去了,於是一衝動,很口不擇言地說了一句:「我聽見了。」
胡不歸就抬起眼看著他,一雙眼睛黑黑沉沉的,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指微微蜷起來,好像很緊張,自動要握成一個拳頭似的。
蘇輕張張嘴,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可偏偏這位御用外交官關鍵時刻掉了鏈子,莫名其妙地啞口無言起來。
這時,他手裡一沉,蘇輕一怔,發現原來是肥兔子醒了,正撲騰著懸空的四肢玩命掙扎,他下意識地劈手成刀,一個手刀下去,兔子又不動了,這回也不知道是暈了還是直接被他拍死了。
「我聽見了,那個……謝謝你。」
胡不歸於是也跟著他沉默了,因為完全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也想不出該怎麼回應這句話,蘇輕就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胡不歸的表情空白之餘有些糾結,好半天,才悶聲悶氣地說:「不用客氣。」
一陣小寒風飄過,估計要是肥兔兄泉下有知,也會跟著抽一下的。
晚上的篝火晚會倒是十分有滋有味,ST培訓班雖然不管飯,但還是沒有摳門到家——起碼給他們提供了調料,當然,作為回報,他們也派了鐘石梁來蹭飯。
燒烤是個考驗耐心的活,尤其在半熟不熟,香味開始四散的時候,胡不歸一門心思地蹲在火堆前,極專注地烤著開始慢慢冒出油來的兔子,其他幾個人不管男女,都一臉餓死鬼投胎的模樣,圍著他蹲成一圈,隨時準備撲上來開搶。
就在胡隊一聲「好了」話音才落,一群人就同時撲上來,七手八腳地搶成一團。胡不歸迅捷地從包圍圈裡撤出來,拎了兩條兔腿,自然而然地把烤得最好的那條遞給左手邊的蘇輕:「你嘗嘗。」
薛小璐蹭得鼻尖都黑了,也不忘睜著一雙隨時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的眼睛,大聲起哄說:「胡隊,我怎麼沒有!」
陸青柏說:「哼哼哼,薛小璐同志,等你挖出來的菜都不那麼營養不良的時候再說這話——胡隊,我怎麼沒有?」
胡不歸看了他一眼,又坦率又正直地說:「不想給你。」
陸青柏捂胸口倒地。
這時忽然旁邊伸過一隻手,拿著一個小刷子,飛快地在胡不歸手裡的兔肉上刷了幾下,金燦燦的皮肉上就多了薄薄的一層蜂蜜,胡不歸偏頭看蘇輕,只見蘇輕偷偷拿出一個小罐子,做賊似的說:「蜂蜜,食堂大爺那騙來的。」
此人真是走到哪騙到哪,老虎屁股上也要揩點油。
胡不歸帶著複雜的心情一口咬下去,吃了一嘴又甜又香又燙,默不作聲地幫他銷了贓。
鬧哄哄連搶帶玩地吃了一頓飯,鐘石梁欣慰地看到剛來的時候還沉默得什麼一樣的一群人,終於算是破了冰。
於是在大家坐在火堆旁邊消化食的時候,鐘石梁就變戲法似的從一個大麻袋裡拎出了一堆合金儀器,在常逗看初戀情人一樣熱辣的目光的注視下,擺攤在了地上,然後連上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把屏幕轉過去面朝著歸零隊的眾人,像個大尾巴狼一樣地說:「燒烤稍微有點油膩,我們來一點小活動,幫助大家消化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