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桐打扮另類地回過頭來,看清了病房門口站著倆人,立刻春光燦爛地一笑,倒是牆頭上站著的貓咪,作為一隻野貓,想要混下去,自然要比見了老鼠都跑的家貓有些智商,好像直覺到有些危險,「嗷嗚」一聲從牆頭上躥下去,泡麵也來不及吃了。
黃瑾琛聞著一病房的泡麵味,看著寇桐好像一根站不穩的竹竿似的左搖右晃,心想這個人怎麼笑得比招財貓還燦爛?跟著他混一定很有財運。
只見寇桐瘸著一條腿還生龍活虎地單腿蹦躂過來,身手竟然十分敏捷,鍾將軍看得心驚膽戰,趕緊一抄手扶住他,寇醫生卻絲毫也不領情,行雲流水地便摸進了鍾將軍的口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掏走了他的錢包:「哎喲教官,你怎麼老這麼客氣,探病就探病唄,帶什麼禮物呢?」
黃瑾琛歎為觀止地站在一邊觀賞,認定了他未來的同事是個奇人。
鍾將軍一點也不著急,非常淡定地說:「裡面是撫恤金,你這次雖然不是出的工傷,但是基地認為你也是在為人民服務,所以撫恤金照發。」
寇桐就一條腿被綁著石膏吊著,靠在牆上拿出一打毛爺爺數起錢來,手法熟練堪比銀行職員。
黃瑾琛為了自己未來的人身安全,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這是怎麼傷的?」
「飆車。」鍾將軍說。
寇醫生:「嘿嘿,見笑見笑。」
黃瑾琛上下打量了一番寇桐那拆吧拆吧勉強算排骨的小身板,再一次感覺真人不露相:「七十碼?」
鍾將軍:「……」
寇醫生:「……自行的。」
黃瑾琛睜大了眼睛,再次打量寇桐,感覺這個人身上有種特別的熟悉感——分明比自己還怪胎嘛!他這麼想著,簡直覺得相見恨晚,於是含情脈脈一樣地看了寇桐半天,憋出一句:「這個兄弟,我以前是見過的。」
寇桐很上道:「寶哥哥!」
黃瑾琛:「林弟弟!」
鍾將軍憂鬱地望向窗外光禿禿的牆頭,感覺自己站在這裡實在是有點多餘。
兩個一見如故,好比紅四方面軍和紅二方面軍延安會師一樣的賤人認親完畢,終於想起了旁邊還有一位姓鍾的將軍,寇桐於是乾咳了一聲:「教官,這位是……」
鍾將軍輕咳一聲:「這是基地新調來的同事,我想你們倆或許也挺有緣,打算調來協助你的工作。」
寇桐愣了愣:「我的工作……」
鍾將軍卻打斷他,笑了笑:「說起來你們雖然沒見過面,不過其實也是說過話的。寇桐,這位就是那把傳奇的『槍』,代號11235,名字叫黃瑾琛,你還記得麼?」
寇桐臉上不正不經的笑容消失了片刻,隨後他的目光轉移到黃瑾琛身上,頓了頓,露出一個有些複雜的笑容:「朋友,是你。」
黃瑾琛一滯,「朋友」這兩個字,只有一個人稱呼過他,在他們和烏托邦的最後一戰裡,有一個人代替鍾將軍站在了「最終聯絡基地」裡,無論外面的交火,各國軍方和烏托邦如何打能量戰,環境怎麼險惡,那個人都以一種奇異的冷靜態度守在聯絡器的那一頭,透過他的眼睛,根據一切收集到的烏托邦反政府組織首領的生平,一步一步地判斷對方的行為。
最後可以說,完美地幹掉了那個反人類組織的老頭子,是兩個人聯手的結果。
黃瑾琛還記得透過信號有些不好的聯絡器,那個人用篤定的聲音問了他的名字,對他說的那一句「你放心吧,這回不是你一個人出任務,我一直在,會盡量保護你的」。
在十幾年孤身一人、已經金剛不壞,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個機器人的時候,那一句話好像突然給他注入了心跳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黃瑾琛甚至覺得,自己產生了某種有一個人真的站在了自己身後的錯覺。他看著寇桐,發現其實聯絡器裡的那個人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恍然間像是認識了很久的人那樣。
「帥哥,」黃瑾琛靠在門上,對他拋了個媚眼,「結果你還是沒告訴我你的聯絡方式。」
寇桐艱難地保持著平衡,用兩隻手摀住臉,「嬌羞」地說:「我不是跟誰都隨隨便便的人。」
黃瑾琛立刻亮出自己身後背著的木吉他,顯擺著自己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復古小青年的中二造型:「那你看你能跟我隨便隨便麼?」
寇桐轉頭說:「鍾將軍,回頭你把我的個人檔案表抄一份給他,不但有聯繫方式常用郵箱,還有戶口情況,三姑六婆祖宗八代的成分構成。本人寇桐,目前單身未婚,歡迎勾搭,非誠勿擾。」
黃瑾琛哈哈大笑,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開心過了,用力在寇桐的肩膀上杵了一下:「帥哥,你真是又賤又能幹,實在太對我胃口了。」
寇桐被他這一拳戳得原地晃了三皇,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覺有點吃不消,忙客氣說:「彼此彼此,承讓承讓。」
鍾將軍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做了一個挺不靠譜的安排。他只能又用力乾咳了一聲,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吃了雞毛卡的,然後拿出了一個文件夾來:「寇醫生,我這次過來還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
「果然黃鼠狼給雞拜年,無事不登三寶殿。」寇桐臉色扭曲了一下,突然嬌弱了起來,再也不復一開始奔著錢包衝過來的時候那單腿小飛俠精神,踉踉蹌蹌地坐回病床上,彎下腰哎喲哇啦地叫起來,「教官,我腿疼。」
「有點什麼東西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就行了——瑾琛,過來坐。」
寇桐不情不願地把文件袋接過去:「教官,我瘸著一條腿,進入『投影儀』裡面,萬一腥風血雨了,出工傷有報銷麼?」
「傷了管治,死了管埋。」鍾將軍很負責任地說。
寇醫生長歎了一聲,黃瑾琛感覺他歪歪扭扭地坐在那裡的模樣就像是個霜打的茄子,然而在他翻開文件夾的剎那,這個賤兮兮好像沒骨頭一樣的醫生,表情就突然嚴肅正經了起來,活像個雙重人格似的。
他於是忍不住也跟著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文件袋上是一個名叫姚碩的老軍人的生平簡介,這個人好像整個是用勳章累起來的似的,生前身後一水的榮譽。
「這是我的一個老戰友。」鍾將軍說,「我感覺他最近有點不對勁,好不容易說服他來跟你聊聊。」
「嗯?」寇桐還沒翻完,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個人怎麼了?」
「我說不好,感覺他有點不對勁。」鍾將軍從懷裡摸出一根煙來,看了寇桐一眼,「在你病房裡能抽麼?」
「能,」寇桐痛快地說,「護士不在,也給我一根。」
「去你的,病號老實點。」鍾將軍瞪了他一眼,「老姚以前是個很灑脫很圓滑的人,前一陣子空氣太緊張,因為烏托邦那裡鬧得,大家都沒聯繫過,後來我不是住院住了一陣子麼。他來看過我。」
「他一進來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原來那麼一個愛說愛笑的人,一進來除了開頭勉強笑了兩聲,之後那臉就一直繃得緊巴巴的,眼神也飄,說不了幾句話就走神,我問他怎麼了,他也不吱聲,只說沒事。」鍾將軍靠在椅背上,翹起二郎腿,吐出一口煙圈來,「後來沒說幾句話,他突然看著我來了這麼一句,『你說你混到現在不是自找的麼?你受傷誰感激你,他們拼就拼,你跟著湊什麼熱鬧,都混到了這位置,還親自上陣,你不是傻逼麼?誰記得你?你那最終聯絡基地都不能暴露在公眾面前,誰知道你?誰會感激你?』」
鍾將軍皺了皺眉,過了好一會,才繼續說:「我一開始只是以為他心情不好,後來又過了兩天,突然有人告訴我,說他跟他妻子在鬧離婚。我一問,還是因為他跟兒子暴跳如雷,一生氣把家裡當擺設的銅鎮紙砸在孩子腦袋上了,縫了八針,送到醫院跟血葫蘆似的。如果我不瞭解老姚,我肯定不當回事,可我知道他不是那路人,向來是模範丈夫模範爸爸,從小他兒子要星星就不給月亮的那麼一個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寇桐認認真真地聽著,這時突然問:「你和他聊過麼?」
「聊過。」鍾將軍說,「他不愛聽我說話,兩句就煩,煩了就拿話刺我,說我多管閒事,一點也不能理解他,這麼多年朋友算是白做了。」
「等等,那你是怎麼說服他來找我的?」寇桐皺皺眉。
鍾將軍有幾分無奈地搖搖頭:「這正好是我想跟你說的,他一直拒絕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還頭頭是道地說心理醫生都是一群書獃子,還不如他自己懂人心,管不了什麼用。所以我騙他說是基地裡一批設備調試,需要一批志願者幫忙,但是基地的特殊情況,知道它的人不多,所以只能請內部人員幫忙。」
寇桐揉揉眉心,合上文件夾:「好,我明白了。」
鍾將軍勉強笑了笑:「多謝了,辛苦你……你們倆一下。」
黃瑾琛這時候終於插了一句:「老鐘,我們這個特別醫療專家組,究竟是幹啥的?我怎麼聽著不像給人開刀的?」
「是給人開顱的。」寇桐厚顏無恥地說。
黃瑾琛雙臂抱在胸前,流氓兮兮地說:「怎麼?我還真不知道,咱們這些大老爺們兒有這麼多心思纖細,還需要專門安排心理醫生隨時安慰的。」
「只是偶爾。」鍾將軍站了起來,拍拍寇桐的肩膀,「好好休息,到時候我聯繫你——你們大部分時間還是很自由的。」
「自由的時候幹什麼?」黃瑾琛感興趣地問。
鍾將軍:「遊山玩水。」
寇桐:「吃喝玩樂。」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鍾將軍笑了笑,打了個招呼,轉身出去了。
黃瑾琛頓時覺得自己找了個肥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