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桐是被來電以後突然打開的燈光晃醒的。
沒電他就沒事幹,於是一頭紮到床上,以一種橫屍的造型睡死過去了。
黃瑾琛出於本能,對自己藏身的「大本營」一類的東西的安全度非常在意,他們在一宿裡弄殘了秦琴的兩張牌,不知道那個大腦回路異於常人的姑娘會不會惱羞成怒——當然,在黃瑾琛看來,那位姑娘平生一直保持著惱羞成怒的狀態——他非常小心謹慎地在寇桐家附近巡視了一圈,沒有發現詭異的老鼠和比老鼠更加詭異的東西,一切看起來很正常,這才悄無聲息地逆著早高峰的人流,通過特殊的渠道回到了家。
然後就發現寇桐已經睡死過去了,連黃瑾琛坐在床邊看了他半天,也沒能讓寇醫生從深度睡眠裡清醒過來。
黃瑾琛很感興趣地觀察著他——在狙擊手看來,在別人這樣的目光觀察下還能毫無知覺地睡覺的,簡直是個神人,他感覺不到其他人的氣息麼?感覺不到自己的地盤被入侵了麼?
黃瑾琛試著瞪起眼睛,改變呼吸的頻率,力圖讓自己從氣勢上看起來比較有存在感——終於,等他眼睛都瞪得抽筋了,寇桐翻了個身,大概不小心壓到了自己的胳膊,感覺到了疼,他不舒服地皺皺眉,在床單上蹭了一下,挪了一下胳膊……繼續睡。
都滲出血來了……黃瑾琛咧咧嘴,好像疼的是自己一樣,然後他輕輕地拿出棉簽,捧起寇桐的胳膊,拆開繃帶,把滲出來的血跡一點一點擦乾淨,重新給他上藥,包紮。
這期間醒著時候萬分精明的寇醫生就睡得像頭豬一樣,雷打不動。很早以前,聽說對於腦力勞動者而言,睡眠比食物更重要,總算讓黃瑾琛體會到了。
他半跪在床邊,小心地擦拭著寇桐胳膊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時不時地抬起頭觀察一下他的表情,看見他睡得還算安穩,就放心下來。做到一半的時候,黃瑾琛突然停下來,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浮現了古代婦女給睡著的丈夫洗腳的畫面,然後因為自己的腦補驚悚了片刻,心裡卻又奇異地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柔軟。
他就像個剛剛學會了喜怒哀樂的機器人那樣,帶著某種好奇,萬分仔細地品位著這種感覺,那是和那種激烈的、像是過電一樣的麻不一樣的感覺,好像自己被注入了某種奇異的藥品,心裡含著某種說不清明的期待,這種期待讓他的態度出奇溫柔,耐心出奇地好起來。
而都是因為一個人。
黃瑾琛心裡浮現了一個陌生的詞——愛情。
因為某些奇異的契機,對一個人產生了身體上的慾望以外的渴望,這個人不是某種東西,不可拆開,不可代替,一定要是完整的他,而這樣的渴望通過調節某些人身上的激素水平,讓人處於一種非常態的快樂狀態中。
「愛一個人,是比被一個人愛更美好的事。」很久以前,黃瑾琛在一本廁所讀物上看到過這句話,當時被他忽視了——因為從邏輯上來說,愛情付出的主動方通常會為對方付出更多的東西,所以他認為這是一句沒有道理的廢話。
而在這個瞬間,黃瑾琛卻突然明白了。
即使這個男人他有點流氓,非常不檢點,特別靠不住,時常會辦一些讓人氣得抽抽的事,即使這個男人他嘴裡的風花雪月通常都是心懷不軌的前奏,還是個生活不規律的煙鬼,有點小邋遢,睡著了以後像豬一樣,會無意識地搶被子,搶不贏還踹人……
但是黃瑾琛還是覺得願意、並且樂於為他做些什麼……哪怕獎勵只是一個豎起來的中指,也能讓他滿足半天。
有些事,大概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或許從前覺得無聊、傻、嗤之以鼻,可是有一天,想法就突然全變了,他就像是一個發現了世界上另外一個隱秘的門的孩子,悄悄溜進去,才發現這裡原來和自己想像得不一樣。
從前他的世界裡只有任務和死人,無論是做後援,還是做臥底,都時刻要求他的神經高度緊張,和人保持著感情上的距離,時間長了,所有的人對於他來說都是一樣的——「做這個用的」和「做那個用的」。
「屬於某種群體」,以及「和某個人有一樣的過去,有一樣的回憶,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這樣的感情又陌生、又那樣直白地觸碰到他的心裡……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寇桐被突然跳開的燈晃醒的時候,就看見黃瑾琛坐在一邊,目光望著天色漸晚的窗外,表情異常安寧。寇桐愣了一下,瞳孔收縮,適應了光,感覺還從來沒有在黃瑾琛臉上看見過這樣平靜的表情——他要麼是做著鬼臉各種鬧騰,要麼是冷漠得像個事不關己的機器人。
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稜角柔和起來,連眼睛都被打上了一層薄薄的光似的。
然後黃瑾琛的眼珠轉了一下,挑挑眉,腦袋卻沒有轉,保持著這樣一個類似於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姿勢,用非常文藝青年的語氣說:「是不是突然覺得我很帥?」
寇桐想了兩秒鐘,從床上坐起來,伸手在臉上抹了兩把,坦誠地說:「是很帥。」
過了一會,又補充說:「不過比我還差點。」
然後寇桐不經意地掃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發現明顯是被人重新打理過了,他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黃瑾琛,頗有些感動地說了聲:「謝謝。」
黃瑾琛用三根手指做了一個虛擬地捏帽簷的動作:「樂於為您服務。」
寇桐就笑了起來:「我去洗把臉,準備開工。」
「小心別碰水。」黃瑾琛囑咐說,然後他頓了頓,又補充說,「還有……」
寇桐坐在床邊穿鞋,聞言抬起頭來,黃瑾琛卻俯□來,飛快地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低聲說:「我愛你。」
現代人總是更習慣一些更加曖昧的暗示,用更加調侃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情,好像這樣就顯得自己不那麼認真,也就不那麼容易受到傷害似的,使得這三個字的地位變得尷尬起來,慢慢淡出人們的生活,卻又同時總在各種各樣的影視作品、廣告和小說裡出現,顯得陌生而熟悉,彆扭卻又耳熟能詳。
寇桐當場愣住,他沒有想到黃瑾琛嘴裡突然正經八百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不是開玩笑,不是故意在他媽面前搗亂,不是演戲,毫無預兆,突如其來。
黃瑾琛等了半天,發現寇桐毫無反應,好像死機一樣,於是果斷決定不等了,抬起寇桐的下巴就親了上去——反正他昨天說過正事做完以後可以的。
他的親吻異常技巧,大概因為心裡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柔,所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耐心,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纏綿。
寇桐從來屈從於感官,本能地回應起來。
於是就像是寇醫生預言的那樣——本來甜蜜的、神聖的親吻……最後走火了。
怪只怪寇醫生的褲子拉鏈實在太鬆,親著親著,他那只沒受傷的爪子就習慣性地伸到了別人的襯衫裡,黃瑾琛被他摸當然樂意之至,乾脆跨坐在他身上,手臂纏住他的腰,壓了下來。
然後……
「哎喲我擦,肋骨肋骨!」寇醫生突如其來的一嗓子破壞了所有的氣氛,他用胳膊肘把黃瑾琛往旁邊頂了一下,以解放他被床和某人堅硬的胸膛卡在中間、不堪重負的小肋板。
黃瑾琛鬱悶地從他身上下來,衣冠不整地說:「寶貝,你可真是豌豆公主。」
寇桐看著他寬闊的胸膛和半解開的襯衣下堅實的肌肉,沉痛地說:「基友,你實在太豐乳肥臀了,我感覺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當一個習慣主動的男人,發現他基友的腰圍超過了他一臂的丈量,體重超出了他能抱起的範圍,重口程度已經讓自己不能掌握全部的節奏的時候,大概就能理解寇醫生此時的鬱悶了。
黃瑾琛粘過來,委委屈屈地說:「那不壓著你了,我們也可以試試騎乘——我會很小心的。」
寇桐思考了片刻,發現自己和基友產生了些不同的看法,然後他又瞄了一眼黃瑾琛的身材,認為基友的看法其實……也有些道理。
所以寇桐自己糾結了一會,整理了一下衣服坐起來,乾咳一聲:「這個問題我們可以以後再討論,我還是先去洗把臉吧。」
就溜進了旁邊的衛生間。
等他洗完臉平靜下來,準備用大劑量的數據分析來填充接下來的漫漫長夜的時候,就聽見房間裡傳出了一點詭異的聲音。
寇桐回到屋裡,目瞪口呆地看見黃瑾琛正大喇喇地坐在他床上,自給自足地做某些不和諧的事,最要命的是他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床頭的相片,嘴裡還好像故意一樣地叫:「啊……寶貝……你真棒,寶貝……桐桐你真是太要命了!」
他的臉皮究竟是什麼做的?寇桐歎為觀止地想。
然後黃瑾琛就發現真人進來了,於是放棄了照片,果斷開始盯著真人,明目張膽地對他表達——你就是我的性/幻想對象。
寇桐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下意識地關上門,站在那和黃瑾琛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他終於放棄似的伸出手摀住臉,歎了口氣:「二胖,怎麼辦,你真是賤出了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