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桐家住的是老樓,雖然也算緊靠鬧市區,卻是個鬧中取靜的地方,從最近的主幹道到他家裡,要穿過好幾個窄小的巷子。
不幸的是,很多鬼故事也是這樣開頭的——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一個男/女/老人/小孩走在一條窄而長的小巷子裡,巷子裡的路燈壞了,在他頭上閃了閃,突然!燈滅了……小巷子伸出響起一聲尖叫,好像夜貓垂死的叫聲……
到了人品總是為負的寇醫生這裡,這個故事變成: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三個男人走在一條窄而長的小巷子裡,巷子裡的路燈不知道壞沒壞,因為壓根沒開……咳咳,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黃瑾琛腳下一聲脆響,他敏銳地停下腳步,只見被他踩在腳下的石板居然裂開了。
三個人同時愣了一下,面面相覷。
寇桐大聲地歎了口氣,拍了拍黃瑾琛的肩膀:「二胖,再不減肥我可不要你了,我只是個窮打工的,沒錢天天換地板。」
黃瑾琛抓狂抗議:「我就不應該相信這個城市的基礎設施建設!」
姚碩呵斥說:「噓!別出聲!聽。」
只聽底下傳來一片「嘎啦嘎啦」的聲音,隨後順著黃瑾琛腳下的裂縫,小路上面鋪的石板居然就這麼一路裂了出去,黃瑾琛嬉皮笑臉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躲開!」
三個人反應都不慢,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就先後攀上了旁邊的窄牆,驚異不定地看著地上裂開的大口子。
它就像是一個活物一樣慢慢地從地上蔓延出去,在頂端開了岔,然後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黃瑾琛和姚碩同時抬頭看了寇桐一眼,發現寇醫生正以一種非常不雅的動作蹲在牆頭,托著下巴,盯著地面上的大裂縫思考。
「裂開的地面,分叉……」寇桐皺皺眉,「這個代表了什麼?」
黃瑾琛非常不理解地問:「有事為什麼不能說事,弄這一大堆神神秘秘,怪裡怪氣的東西,有意思麼?為什麼世界上要有什麼符號學或者神學的存在?研究這玩意的人是真沒別的事好幹了麼?」
寇桐想了想,用一種黃瑾琛能理解的方法說:「因為不管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總有一些事不能說太細,你懂的。」
黃瑾琛撇撇嘴,開始翻他的大麻袋,然後從裡面摸出了一個溜溜球一樣的東西,上面還掛著標籤,仍然是小孩子歪歪扭扭的字體,寫著:「不怕鬼」——還挺符合立意。
「我拿這東西試試。」
黃瑾琛三下五除二撕下了包裝,把小球從牆上扔了下去,小球砸在地上,成功地反彈了起來,好像火車上賣的那種十塊錢一個的小玩意一樣,裡面開始閃光,發出「嘀嘀」的聲音,然後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我不怕!氣死你!我不怕!氣死你!」
姚碩一臉才不忍賭的表情,寇桐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假裝不認識旁邊這個坑爹貨。
「哎哎,快看,那個球開始滾了。」黃瑾琛唯恐天下不亂地補充了這麼一句。
只見那個球在地上蹦來蹦去,好像有個人在後面操作似的,一蹦一跳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細聲細氣地嚷嚷著「我不怕氣死你」之類,光芒萬丈地奔著裂縫分叉的地方去了,然後在分叉的點上蹦起來沒完,只見地面上突然長出一條小小的細芽,然後那細芽突然壯大了起來,一下子把這個傻球給頂到了一邊去。
黃瑾琛忙一抄手接住了它,小球在他手裡發出一聲抽噎的聲音:「……我不怕……」
……還挺智能。
交叉點上的植物小芽肆無忌憚地拉長生長,然後在一分鐘以內變成了一棵大樹,好像要在剎那間把生長發芽繁盛衰敗死亡演個遍似的。
樹上掛滿了蘋果,然後一條樹枝捲了起來,分出頭和身體,眼睛鱗片,以及一條飛快吞吐的信子——變成了一條蛇,最後樹梢上長出了十二片金光閃閃的葉子,隨後一切終於又歸於沉寂,變成了靜止的樣子。
寇桐偏頭看向姚碩:「大白天不可能見鬼,怎麼樣,這是哪張牌,您看得出來麼?」
「蘋果和蛇……這個應該是聖經裡傳說的智慧樹。」老姚說,「十二片葉子應該是代表黃道十二宮……有一個版本的塔羅牌裡,『戀人』那張牌上出現過這些東西。」
「戀人?」黃瑾琛一愣,「那也是一張牌麼?」
「戀人代表了選擇。」姚碩皺皺眉,「據說樹上的蘋果和蛇分別代表了『智慧』和『欲/望』,還有一種說法,說戀人牌上的選擇是『美德』和『欲/望』,源自於中世紀新柏拉圖主義的思潮,有一種脫離物質到達精神的傾向……」
黃瑾琛說:「這不是有病麼,沒有物質哪來的精神?我怎麼感覺這一套和那個什麼……什麼程朱理學那個『去人欲』『存天理』差不多?」
姚碩聽到前半句,本來想諷刺一下這個扛槍漢子的不學無術,聽到後半句,心想他還知道這個?
就聽見黃大師對這個思潮做出了自己的評價:「意思就是叫人拴緊褲腰帶活著嘛,一方面吃不飽,一方面不能隨便睡老婆,不是放屁麼……」
姚碩感覺,自己再跟這個人說話,就是對自己智商的侮辱。寇桐憋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也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黃大師真是……高見。」
黃瑾琛得意洋洋地笑了兩聲,指了指他們腳下這棵結水果還結蛇的樹說:「那這個怎麼辦?」
寇桐想了想:「不然我們試試,能不能繞過去……」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這棵長在人間的山寨版智慧樹後面「長出」了兩道牆,並且越來越高,好像傳說中的巴別塔一樣,要一直捅到天上,分別位於兩個分叉的尾部。
寇桐歎了口氣:「我知道了,答案是不行。」
「那就選。」黃瑾琛從樹上跳下來,扛著他那搞笑地大麻袋,大聲地對智慧樹說,「我選欲/望。」
寇桐在牆頭上,驚奇地看著他,感覺這個男人真的是又直白又自我,完全不理會主流審美觀,我行我素,有種「老子樂意,管得著麼」的橫行無忌。
他身上既有一擊必殺的冷靜,也有這種放誕不羈的肆意,而它們竟然毫不衝突地混合在這麼一個男人身上,寇桐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被這個男人吸引了。
他忍不住問:「怎麼不選智慧,聰明一點不好麼?」
兩堵豎起來的牆倒了一堵,一條小蛇從樹上爬下來,好像在前面引路一樣地爬了出去,黃瑾琛回頭對寇桐說:「智慧幹什麼用,不頂飽不頂暖,你沒聽說過『智障兒童歡樂多』麼?」
這個有道理!
寇桐立刻被說服了,也緊跟著從樹上跳了下來,然而樹上卻落下一堆小蛇,堵住了他的去路,黃瑾琛前腳邁過那道倒下的牆,後腳那牆就自己升起來了。
寇桐問:「我也選欲/望,不可以麼?」
蛇群讓出了一條路,通往「欲/望」的那一段牆再次倒下,然而那邊卻沒有黃瑾琛。寇桐心裡頓時一沉——這張塔羅牌在利用選擇把他們分開,他回過頭,想和姚碩說話,然而腳下突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一條火舌從裂縫的地方升起,騰起的溫度燙得寇桐□在外面的皮膚生疼,只得往後退了幾步。
然後火舌消退了——一道牆擋在了他面前,姚碩也被隔在了那頭。
寇桐回過頭去,一面是牆,一面是一個深深的小巷子,不知道要通往什麼地方。
他忽然有點沒底,在那裡站了一會,最後歎了口氣,摸了摸褲兜,從裡面掏出了一個水槍——就是標籤是「大象剋星」的那一把,黃瑾琛付完帳以後,他順便跟著把一個一塊錢的紙幣也塞在了猩猩的筐裡,算是「買了」它。
可是一把水槍夠幹什麼的?
寇醫生欲哭無淚,他只是個比一般技術宅稍微強一點的技術微宅,居然打副本連個武器包都沒有,直接光溜溜地就讓他上陣了。
到現在,寇醫生才明白,什麼叫「手無寸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