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戒指

以前,徐總不但自己熱愛工作熱愛事業,還善於瞎忽悠、畫大餅以及鼓動群眾,讓一干小弟和他一起熱愛工作熱愛事業,每天晚上九點之前,他們公司裡的人都不好意思下班。

然而自從和竇尋這個禍害在一起,徐總染上了一系列亡國之君的毛病——週一綜合征,節假日綜合征,死拖延症,早起綜合征等等,每天就惦記遲到早退,沒事去檢閱一下自己的財產情況,越看越沒有上進心。

從灰鸚鵡的角度來看,以前,它每天都是被它爸爸的腳步聲叫醒,在晨曦中伸個懶腰,吼兩嗓子跑調民歌,低頭就有新鮮的鳥食和清水,是完美又幸福的清晨。

現在呢……它都餓得快斑禿了,那見鬼的「爸爸」還無恥地在床上滾!

窗外略微下著一點小雨,正是拉著窗簾蒙頭睡覺的好天氣,徐西臨半死不活地賴在床上哼唧:「讓小的們篡位□□去吧,朕不想早朝!」

竇尋正在安撫頂著一腦門起床氣的灰鸚鵡。

徐西臨繼續嚎:「前半輩子每天幹活,就是為了後半輩子玩玩玩,我靠收房租和分紅都能過小資產階級的生活,為什麼還要勞動!」

竇尋靠在門口看著他:「起不起?」

徐西臨抱著被子在枕頭上翻滾:「不……我不想上班……」

平心而論,徐西臨並不是真想什麼都不幹,只是在醫院來回折騰了小半年之後,身體一直有點虛,起床變得困難了好多,另外也是沒事撒個嬌,只要竇尋過來順個毛,他就能獲得「辛勤勞動養家餬口」的動力。

不料竇尋想了想,挽起袖子撲上來,隔著被子按住他,痛快地說:「不想去就不去,正好我也不想去,咱們幹點別的。」

徐西臨被這位……不知是佞臣還是奸妃的做派驚呆了,氣焰頓消,肝顫肺搖地爬起來,規規矩矩地準備滾去上班。

竇尋掰了一小塊麵包給他壓驚,徐西臨一邊系領帶一邊就著他的手吃了,又被押著喝了一碗熬爛的小米粥,輕而易舉地就被哄好了,哼著歌換鞋:「打雷要下雨……」

灰鸚鵡立刻精神地支起脖子:「雷歐!」

竇尋一邊整理自己的材料一邊囑咐:「拿傘。」

徐西臨:「我車裡有——下雨要打傘——」

灰鸚鵡很陶醉:「雷歐!」

竇尋:「你車裡那把壞……」

徐西臨嫌麻煩,假裝沒聽見:「天冷穿棉襖——」

灰鸚鵡引頸長嚎:「雷歐雷誒歐!」

然後他在鸚鵡繞樑的餘音中跑了。

竇尋:「……」

等徐西臨沒影了,他才歎了口氣,溜躂過去,打開玄關掛的折疊傘,取下一個拴在傘架上的小戒指盒。

徐西臨生日在七月,馬上就到了,竇尋很想送他點什麼。

那回經徐西臨提醒,他才想起有送戒指這麼回事。

竇尋其實知道徐西臨是開玩笑的,戒指這玩意就是個儀式,他們倆之間沒有儀式,只有十幾年的光陰。不過因為天生缺乏浪漫細胞,他也實在想不出要送別的什麼,還是偷偷買了。

買完竇尋又後悔,因為聽人說當面給會很尷尬,他設想了一下那場景,感覺確實有點搞笑,於是絞盡腦汁地想給這玩意琢磨個出人意料的出場方式,最好讓徐西臨反應不過來,沒機會嘲笑他。

掛在傘上這個餿主意,還是頭天晚上他特意查好了天氣預報,半夜做的手腳。

結果第一次嘗試就失敗了。

竇尋回頭瞪了一眼架子上愚蠢的鳥類:「添亂。」

灰鸚鵡頭晃尾巴搖:「科學就是——這麼簡單!」

當天,竇尋在課間休息的時候,用手機上網問了一下,有人建議說既然兩個人在一起很久了,走溫馨路線最好,可以採用常見的「家常風格」,例如把戒指包餃子裡。

竇尋考慮了一下,感覺可行,目前最大的問題是竇博士不具備獨立準備一頓麵點的能力。

然而凡事最怕認真鑽研,在信息爆炸的年代,生活中的任何小困難都可以用攻略解決,竇尋晚上下班回家,耐心地開始揣摩菜譜。

徐西臨走進來不以為意地看了一眼,順手掰開半個桃遞給他:「想吃什麼跟我說,鼓搗這玩意幹什麼?」

竇尋裝沒聽見,接過桃剛要咬,又皺皺眉,低頭從裡面捏出一條活蹦亂跳的肉蟲子:「又有蟲子,這回買的桃怎麼回事?」

徐西臨頭也沒抬:「說明是有機食品——話說怎麼都讓你趕上了,我吃好幾個了,沒吃出來啊。」

竇尋:「我吃七八個了,每個桃裡都有蟲子。」

徐西臨:「……」

兩個人彷彿從這對話裡推導出了什麼詭異的事實,面面相覷地沉默了一會,然後徐西臨頂著一言難盡的表情,把手裡啃了一會的桃抬到燈下,仔細尋覓了片刻,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半條葬身在他鐵齒銅牙下的蟲子。

徐西臨:「……」

竇尋衝他招招手,捏起他的下巴,手指在他嘴唇縫隙裡輕輕擦了一下,好奇地問:「……好吃嗎?」

徐西臨驚悚地衝出去了。

竇尋深思熟慮了片刻,把菜譜關了,因為就以這貨吃東西的馬虎勁,有一半的可能會無知無覺地把餡裡的異物直接吞了。

於是第二個計劃被他自己否決了。

那怎麼辦呢?

晚上趁徐西臨洗澡的時候,竇尋把他準備的小盒子拿出來看了一眼,抬頭對跟他大眼瞪小眼的灰鸚鵡說:「要不然掛你身上,讓你去送?」

灰鸚鵡歪著頭,用一張無辜又驚奇的表情看著他。

竇尋捏了捏眉心:「算了,蠢貨,趕緊滾出去跪安吧。」

灰鸚鵡很沒有眼色,賴著不肯走,被竇尋果斷捉起來扔了出去,然後他板著一張思慮深沉的正人君子面孔,直接進了主臥連著的衛生間裡,打算給自己一天的殫精竭慮收點「操心補助」。

轉眼蹉跎到了週末,竇尋的禮物還是沒給出去。

老成請他們倆去店裡玩,順便給「姥爺」花店的金主徐總過生日,於是週末的時候,兩個人踩著餘暉去了早早打烊的花店。

由於竇尋的資金支持,花店把隔壁的小店合併過來了,寬敞了好多,老成每天穿得像個神棍一樣在店裡遊蕩,沒事給小姑娘們算命,把干花做成胸針,當本月的「本命花」賣給她們。

他們四個非主流青年吃飽喝足,還瓜分了一個大蛋糕,老成神神叨叨地拿出了一根搖籤筒,筒外面附了一層灰,寥寥幾根簽子細腳伶仃地窩在裡面,落魄得像是久無人問津。

「客人們一般喜歡抽塔羅牌或者看星盤,」老成說,「老蔡平時不讓我把這個拿出來,嫌它檔次太低,不洋氣,今天咱們玩土辦法,壽星搖一根,明年順順當當,無災無病。」

徐西臨對老成的烏鴉嘴記憶猶新,聞言只是冷笑:「沒災沒病的抽完也變成有病了,不來。」

「哎呀你放心吧。」老成強行把筒塞進他手裡,「早都讓我換成上簽了,圖個綵頭,不然天天讓客人抽下簽,那不是找抽嗎?」

徐西臨認為他「好的不靈壞的靈」,可有可無地接過來,用力晃了兩下——沒一根簽掉出來。

幾根細簽子亂蹦了一會,結結實實地待在了原地,彷彿筒子底下有個「吸簽石」似的。

徐西臨又稍微用了點力氣晃——還是沒有掉出來的。

蔡敬默默地摀住臉,老成尷尬得不行,連竇尋都無語了。

有那麼一瞬間,無神論者如徐西臨,心裡也不由得升起了一絲懷疑,莫非他真是天生沒好命,只能搖到下簽,老成把簽一換,就乾脆一根都出不來了?

徐西臨也不想搖了,直接把籤筒倒轉過來,這回「光當」一下,掉出了一個重物。

只見所有的簽子違抗了萬有引力,詭異地吊在籤筒上,再一看,簽底下都用細線給栓在筒底了,搖的時候會蹦,但絕對不會往外掉,只有一根簽是自由的,落在桌子上——底下栓了東西。

這麼沉,怪不得搖半天搖不出來。

徐西臨拿起那根掉出來的簽,只見上面刻著「千里有緣千里會」,下面綴的「重物」是個絨面的小盒,不用打開都知道裡面有什麼。

徐西臨抬頭去看竇尋。

太尷尬了——竇尋就知道聽老成的沒好下場,乾咳了一聲,目光游移。

其他兩個電燈泡也安靜下來,緊張地等著徐西臨發表感言。

然而徐西臨居然沒笑。

他沒有當著眾人的面打開那小盒子,只是把它收起來握在了手心裡。

徐西臨細細地捋過簽上的字,半晌,百感交集地說:「我這輩子還是頭一次在姥爺手裡抽到上上籤。」

千里有緣。

他無聲地微笑起來。

「團座,快打開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不給看!」

「摳門樣兒……」

《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