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肖征先是橫眉立目,隨後又略微一皺眉,咂摸出了一點味道,「慢著,什麼意思?」
宣璣說:「你有沒有想過,對於鏡花水月蝶這個物種來說,『太監』才是正常的。」
「你是說,這種蝴蝶可能不是有性生殖……」
「我是說,這種蝴蝶根本不生殖。」
宣璣一邊說話,一邊用食指的指背在劍刃上來回蹭,手指靈巧又危險,好像在玩火。
那把劍塞不回「鞘」裡,於是就晾在外頭,劍身顯得厚重古樸,只有雙刃收成兩條鋒利的線,上面擦不乾淨的血跡像個什麼古老的圖騰,平添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當然危險了——劍裡有個大魔頭,正被他沒完沒了地摩挲。
隨著凌遲後遺症漸漸平復,盛靈淵的感覺也越來越敏銳,此時,他能從劍刃上若有若無的觸碰裡,「看」到宣璣手指上的血管。
大魔頭很有蟄伏的耐性,也不怕別人摸,只是看著那一小段在皮裡若隱若現的血管,一陣闊別了幾千年的飢渴感突然湧了上來,讓他幾乎沒法集中注意力猜那兩人說什麼。
他發現自己想喝血。
盛靈淵定了定神,雖然記憶成了個看不出形的破麻袋,但他覺得自己以前好像沒有這種愛好。他一時判斷不出自己是單純想喝血,還是只對這小妖的血感興趣,細細地體味著那一陣一陣的焦灼,他覺得很新鮮。
這時,宣璣彷彿察覺到了危險似的,手指倏地一縮,接著說:「你還記得總局檔案裡,關於『鏡花水月蝶』的部分是怎麼說的麼?」
他拎著劍,往門口走去,離那蝴蝶遠了一些:「『鏡花水月蝶』,寄生生物,一級危險,只寄生在人體。幼蟲和卵可以長期休眠,但一旦長成成蟲,就不再具有寄生新宿主的能力,離開原宿主、或是原宿主死亡,成蟲往往會在短時間內隨之死亡,通常是一小時以內。」
宣璣一指身後的玻璃封鎖箱——他一走開,那米粒大的小蝴蝶就又出現了,安安靜靜地伏在玻璃壁上:「你看看那位,從宿主身上拿下來幾天了吧?我看它老人家身子骨還硬朗得很。」
「別扯淡!」肖征急著想聽正事,從兜裡甩出個錢夾,「從現在開始,你堅持說一分鐘人話,我給你一百塊錢。」
江湖傳言,說肖主任是個富二代,家裡有礦,來總局上班就為了自我實現,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哎,沒問題,爸!」宣璣二話沒有,整個人的氣場都正直了起來,「鏡花水月蝶的檔案裡,大部分內容都是在講被寄生的宿主有什麼症狀,我看過,全篇沒有一個字提到它是怎麼繁殖的。如果這蝴蝶真的能在人群中傳播,那照我們推斷的,它差不多能毀滅全人類了,這種逆天的特性不計入檔案,總局會出這麼大的紕漏嗎?肖爸,咱們現在跳出『陰沉祭』這個案子,換個角度看問題,你覺得有沒有第三種可能性——」
肖征反應和語速一樣快,立刻接道:「那男孩身上寄生的蝴蝶既不是畢春生放的,跟鞏成功偽造傷亡人數的事件也沒關係,而是從別的地方感染的!你想說,畢春生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男孩被感染這件事,用他轉移視線,讓我們誤以為陰沉祭的祭品都以行屍走肉的方式『活著』。當時距離陰沉祭成功只有幾個小時,我們倉促反應,查出什麼問題來不及掩蓋,蝴蝶卵失竊的事情很可能被翻出來!」
「動手時機的選擇也很準,」宣璣說,「老局長退休,黃局上任,黃局是個普通人,一般的事他還能監管一下,但突發緊急事件,只要他不是存心想搗亂,一定會把指揮權交給你。你……」
是個人事不懂的愣頭青。
宣璣砸吧了一下嘴,看在人民幣的份上,換了個委婉的說辭:「唔……那個……剛正不阿,眼裡不揉沙子。」
肖征仍沉浸在案子裡,沒聽出姓宣的拐著彎地罵他:「可是還有個問題說不通——那男孩不停地在本上畫陰沉祭文符號,這你怎麼解釋?」
宣璣想了想:「查過那個小鬍子嗎?就那最後一個祭品。」
「查過,沒什麼特殊的,我不是跟你說過麼,祭品都是畢春生以前救過的人,」肖征說,「那個小鬍子叫季清晨,靠做視頻和直播賺錢——不過做得不是什麼正經直播,好像都是些譁眾取寵的東西,哪有事故往哪鑽,夜路走多了,有時候也遇見『真鬼』,他經歷過的一起食人獸事件是畢春生處理的。」
「他是最後一個祭品,『沒什麼特殊的』本身就不對勁。」宣璣說,「這個小鬍子在網上放了四十多個短視頻,還有十幾場直播,我都翻了一遍……」
肖征一愣,沒想到這吊兒郎當的男人仔細到這種程度,震驚地問:「你全看了?就這麼幾天的時間?」
「對啊,」宣璣莫名其妙地一攤手,「零碎時間,你平時不刷短視頻嗎?就……等車、洗澡、上廁所,吃飯……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沒有『吃播』,你拿什麼下飯?」
肖征:「……書。」
宣璣也震驚了:「你有病吧?」
網癮青年和鐵血老幹部面面相覷,互相都覺得對方不可理喻,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
肖主任這會用得著他,只好暫時求同存異,無力地擺擺手:「他做得視頻怎麼了?」
「這四十多個短視頻裡,大部分內容都是他給別人解決『靈異問題』,神神叨叨的,一看就是江湖騙子套路,」宣璣說,「但有一撥人固定追隨他,沒事就給別人講『大師』是怎麼救命的。」
「那不就是托兒嗎?」
「但他們講的故事很有意思,內容大同小異——偶遇大師,大師算出有劫難,過了幾天果然『被孤魂野鬼』上身,症狀是『腦子很清楚,但身體不受控制』,拚命發出求救信號,家人看不懂,最後還是大師來救命——怎麼樣,你聽著耳熟嗎?」宣璣瞇起眼睛笑了起來,樣子像個死沒正形的花花公子,舉起劍照了照自己的臉,他一邊擠眉弄眼,一邊鼓搗他睡成了鳥窩的髮型,努力想把翹起來的毛鎮壓下去。
重劍裡的盛靈淵近距離地「瞻仰」了這張嘴臉,多疑如他,也有一瞬間懷疑這貨是真傻。
肖征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這個季清晨可能知道什麼,或者在這事裡扮演了某種角色。」
「對,」宣璣說著,看了一眼表,不客氣地從肖主任錢包裡抽了五百塊錢,「五分二十秒,都是熟人,零頭給你抹了。飛機準備吧,我這就帶人過去查這個季清晨的祖宗八代。」
他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走去。
盛靈淵還在結合前後話猜自己沒聽懂的詞,納悶地琢磨:「準備什麼雞?」
這時,就聽肖征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不對,等等,你給我站住!我都被你繞進去了——我叫你來,是讓你查總局內部瞞報傷亡的事,怎麼變成調查江湖混混了?你跟我扯的這些都是推論,說白了,你還是不想承擔責任,是不是?」
提著劍的宣璣和劍裡的盛靈淵同時歎了口氣。
盛靈淵心說:「久聞雷澤之獸走路不會拐彎,居然是真的。」【注】
「你這拈輕怕重的王八蛋,不能幹別幹!」肖征火了,「可真難為你能編得那麼像真事了,還『不能生殖的蝴蝶』,虧你想得出來!這他媽世界上有不能繁殖的動物嗎?你……」
「有啊,」宣璣說,「你沒見過騾子?」
肖征哽得胃疼。
「肖主任,我問你,」宣璣歎了口氣,「就算咱倆冒著被一幫外勤暗殺的風險,把這事查了個底朝天,然後你想怎麼辦?把那些被蝴蝶寄生的人都集中起來,挖個坑埋了嗎?」
「那本來就是死的!」
「你覺得那是死的,可是在人家親朋好友眼裡,那就是大活人。」宣璣打斷他,「你覺得所有人都願意你刨根問底,非得查個『明明白白』,然後奪走他們身邊的親人嗎?所有人都願意知道所謂『真相』嗎?」
「不能繁殖的蝴蝶跟騾子一樣,都是老祖宗的智慧——我說了,這世界上沒有新鮮事,肖正直同志,你真覺得鏡花水月蝶這玩意,會是天生地長的麼?要真是那樣,人腦和豬腦對寄生蟲來說有什麼區別,為什麼這玩意只寄生在人身上?」宣璣似有意似無意地掃了一眼他的劍,叼起電子煙,隔空點了點肖征的胸口,含糊地一笑,「妖、魔、鬼、怪,哪一樣歹毒得過人心?媽給你們擦屁股去了,拜拜。」
異控局裡人心惶惶,善後科更是恨不能自己不存在,因為都聽見謠言說總局內部要「自查」,讓善後科牽頭。
宣璣第二次踏進善後科辦公室,感覺自己是誤闖了植物園——到處都是剛剪下來的綠蘿葉,用塑料礦泉水瓶裝著,貼牆角掛了一排。
老羅戰戰兢兢地解釋:「領導,我一緊張,手指頭和腳趾頭就瘋長,不受控制,不剪不行……那個,是不是上面下命令了?」
宣璣目光複雜地注視著頭頂一排腳趾頭,把已經邁進屋的腿又縮了回來,恨鐵不成鋼:「沒出息,錦衣衛都幹不成——羅翠翠,平倩如,還有……那個……算了,你倆再找個人,跟我走,出差。」
三十分鐘以後,宣璣帶著羅翠翠、平倩如和一個穿連帽衫的小青年上了飛機。
連帽衫是被平倩如和羅翠翠拖來的,叫楊潮,一雙倒八字眉,長得愁眉苦臉的,據說是個生在特能之家裡的普通人。
「這是我們部門的大百科,」羅翠翠介紹說,「特別能背書,什麼都知道,好多事問他,比從總局調檔還快。」
「哦,行吧,」宣璣覺得這位看起來也不太靠得住,不過靠不住也比召喚大魔頭的強,「怎麼出差還帶本書?」
楊潮覷著他的劍,警惕地躲開了八丈遠,從八丈遠以外回答:「複習考研呢,能考上我就辭職不幹了。」
宣璣:「……」
「{羊。」盛靈淵想,他從劍裡「望」過去,正好楊潮偷偷往這邊看了一眼,彷彿對上了劍的目光,激靈一下,不敢出聲了,這讓大魔頭覺得挺有意思,「血脈稀薄至此,倒是敏銳。」
就在這時,飛機提示要起飛。
盛靈淵還在想「起飛」是不是有什麼隱含意的時候,飛機已經順著跑道加速起來,隨著「嗡嗡」的轟鳴聲,離地往天空拉去。
重劍一下倒了下來,宣璣下意識地伸手一接,可這把從他脊背裡拔/出來的劍卻反常地劃開了他的手掌,血順著劍身血槽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