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宣璣腦子裡,一萬個尷尬互相拉扯著呼嘯而過,他想解釋,但被尷尬踐踏過的腦子忘了詞,一時間,「廢話上車拉」的人設竟然岌岌可危,結結實實地體會了一回社交恐懼症患者的真實感受。

誰知盛靈淵的反應異常平淡,他醒過神來,輕輕吐出口氣,放開宣璣,又輕描淡寫地擺擺手說:「不必伺候。」

宣璣:「……」

盛靈淵又有些吃力地坐了起來,不知牽動了哪裡,他起身時肩背一緊,手往上抬了半寸,像是想摀住哪裡,但隨即又忍住了,他默默地坐了一會,動作遲緩但沉穩地站了起來,指了指床單,吩咐:「叫人撤換了吧。」

宣璣匪夷所思地瞪著他,見陛下臉上全是理所當然,一點也沒有剝削勞動人民的羞愧。

他於是半帶嘲諷地問:「要不要小的服侍您沐浴更衣啊?」

盛靈淵翻了翻扔在牆角的衣袋,被裡頭的幾件衣裳寒磣得眼睛疼,這回連手都懶得擺,只是懶洋洋地彈了一下手指——不必,你下去吧。

宣璣:「……」

這些萬惡的封建統治階級,什麼狗態度!

衣裳盛靈淵是會穿的,剛從赤淵醒來的時候,他正好碰上了那幾個遊客,那會他什麼都不記得,見此地風土人情十分古怪,就暗中跟了那些人一段路,然後照著那幾個人的裝束,用樹葉和簡單的幻術給自己捏了一身——衣與裳的樣式、顏色,往往有很複雜的講究,初來乍到,要是犯了什麼忌諱就不好了,盛靈淵是個仔細人,所以他研究了每個人穿著的特點,總結出了共性和他們身上幾種最常用、看起來最安全的顏色。

不過現在知道了,當時他謹慎過頭了,這裡的人簡直百無禁忌。

「活得真放肆啊。」他又艷羨又嫌棄地想,「就是自由了過頭,有點不知美醜。」

這兩年正流行「大長腿」,人們都在想方設法地拉高所謂「腰線」,上衣要麼短小,要麼就塞進褲子裡,這在陛下眼裡簡直就是「衣不遮體」,就算干苦力的穿「短衣」,那也沒有這麼短的!

盛靈淵把一件電光藍的「超人」背心丟在一邊,騷氣綠的那套他可能是懷疑有毒,碰都沒碰,最後矬子裡拔將軍,他捏著鼻子,撿了一身白色運動服,湊合拿走了。

衛生間的門有鎖,但盛靈淵不會上,於是帶上門後,他先是生疏地擰開了水龍頭,手指將水流引出,回手點在衛生間的門上,水流迅速在門上爬出了一道禁制,繼而在他手心凝結成冰,衛生間裡的溫度直線下降,整扇門都給凍住了,空調熱風「嗡」地一聲。

盛靈淵被空調出風口的動靜驚動,抬頭看了一眼,雖然宣璣跟他說過那是什麼,但這些當代人都能充耳不聞的環境噪音還是會讓他緊張。

幾個簡單的動作,盛靈淵額角已經冒出了冷汗,他伸手撐住水池。手抖得不成樣子,衣帶拽了幾次才磕磕絆絆地解開。

生死花籐織就的袍子一離開他,立刻萎頓成一把死氣沉沉的枯草。

盛靈淵死死地按住胸口,把一聲悶哼鎖進喉嚨裡——他的胸口上並沒有血跡,而是黑氣繚繞,幾根火焰色的「線」若隱若現地卡在他的胸口裡,周圍的血肉不斷被腐蝕,又不斷自己癒合,反覆拉鋸,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盛靈淵的手指驟然發力,直接杵進了自己胸口,掏心似的揪住一根「線」,強行往外拽去。

外面的宣璣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隨便挑了個台,當背景音放,然後拿出早餐菜單叫客房服務。

放下電話,他就徹底沒事幹了,五脊六獸地在屋裡晃了幾圈,他拿出手機,把剛下的那本破歷史讀物……以及幾本不知道怎麼混進來的**小說刪了。

自然界裡,但凡是長了翅膀的,大部分都好臭美、好色,宣璣雖不是什麼真鳥,但因為後背上多了這麼個不正經的器官,所以也沒能免俗——男色女色各種色,他都有胃口欣賞。

「可是好歸好,」宣璣手裡把手機翻來覆去地盤,語重心長地勸自己,「還是得有理智啊。」

說著,「有理智」的宣主任豎起耳朵,聽了聽隔壁衛生間的聲音。

沒動靜。

宣璣不由得「替古人擔心」起來——聽說這些**糜爛的封建統治階級連飯都要別人喂,生活到底能不能自理?」

「我說陛下,是不是忘了怎麼開熱水了?牆上那個不銹鋼——就那個鐵把手,抬起來,往紅的那邊撥一點!」

盛靈淵沒理他。

宣璣翹起二郎腿,仰頭靠在沙發上,盯著電視上又唱又跳的女團看了一會,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個組合,但今天不知怎麼的,半天也沒聽進去她們唱了什麼。

腦子閒下來,他把這兵荒馬亂的幾天裡所有的事飛快地過了一遍,漸漸皺起眉。

他能感覺到自己和盛靈淵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不單是沾了對方的血就會強行心神相連。持續了十年的夢,一直溫養在後脊裡的劍……還有巫人塚裡初見盛靈淵時,千頭萬緒的情緒。

直到這時,那種激烈又陌生的情緒仍徘徊不去,稍微一個念頭,就立刻捲土重來。

宣璣不適應的動了動空了的手指——對了,還有那枚碎了的聖火戒指。

他正在盤算,近期有時間是不是要回一趟族中祭壇,手機忽然一震。有個人要加他微信,來自平倩如拉的那個群裡的谷月汐。

宣璣順手點了接受,谷月汐那邊很快敲來一大段話:「宣主任,這事可能是我多嘴,但我想了想,以防萬一您不知道,還是跟您說一聲——今天您劍靈給您擋了一下,您去扶的時候,我本打算過去幫忙,聽見他說『別碰有血』,有點擔心,就用透視眼看了一眼。」

宣璣怪彆扭地拽了拽衣服,覺得以後還是離這位女同志遠一點。

谷月汐緊接著又發了一條信息:「我看見他的傷口其實已經癒合了,但是被您的陣法刺穿的部分一直被腐蝕,傷處有特殊的能量反應。我記得剛入職的時候安全部培訓過,那好像屬於某種不祥的邪惡力量。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提醒您小心一點,畢竟是劍,武器接觸過的東西很多,有可能會被污染的。」

盛靈淵又不是真的劍靈,自己就夠邪的了,什麼東西能污染他?

不過……被腐蝕?

宣璣沉思片刻,站起來走到衛生間門口:「您真不用幫忙嗎?」

說話間,他的手按在了門上,門那頭傳來的刺骨的寒意讓他手指一縮。

宣璣一瞇眼,門上有禁制。

就在這時,衛生間裡突然爆出一陣壓抑的低咳,宣璣明顯感覺那禁制鬆動了片刻,他拍在門上的手掌立刻騰起火焰,火光下,酒店的衛生間門透明起來,清清楚楚地映出了那一邊冰封的禁制,宣璣並指如刀,冰茬一下被他劃開,禁制破了,門猛地向裡面彈開——

盛靈淵從自己胸口抽出了最後一根「線」,人仍站著。

鏡子、水池、地上,一串一串的血跡像淒艷的紅梅。

此情此景一下撞進宣璣眼裡,他好像突然被吊在了萬丈深淵上,心發抖似的狂跳起來。

他眼前掠過一個畫面——周圍都是滾滾的岩漿,他的視線裡一片死亡一樣的燦爛,一個人影從空中落下,筆直地砸在他面前,被岩漿吞下又拋起。他驚慌失措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用盡全力想保護他,卻反而將人往地火更深處拖去。

最後一根「線」應該是紮在肺腑上的,傷口癒合之前,盛靈淵有點喘不過氣來,聲音都不對了:「出去……沾了血,我不好過,你就……你就舒坦嗎?」

宣璣倏地回過神來,一身冷汗地落回人間,下意識地抬起的腿僵住。

好一會,盛靈淵才算攢夠了一點力氣,他伸手在空中虛虛地抓了一把,水龍頭裡的水流就隨著他的手勢開始沖刷周圍濺上的血。

「不用……咳,」宣璣發現自己聲音很澀,連忙清了清喉嚨,「不用這麼費事,把那花灑摘下來沖一下就行。花灑就是……唉,算了。」

他彈出一枚硬幣,這回的硬幣變成了一根很細的小鐵鏈,纏住了花灑,摘了下來,又用另一枚硬幣隔空撞開了淋浴熱水,

感謝便捷的當代科技,周圍濺上的血珠很快衝乾淨了,並且不像盛靈淵預想的那樣滿地積水,而是自動順著角落裡的下水道流走了。

盛靈淵忍不住讚歎了一句:「這倒方便。」

他突然出聲,不知道走什麼神的宣璣嚇了一跳,手一哆嗦,噴頭裡的水一多半噴在了陛下身上。

盛靈淵的頭髮頓時被打濕成綹,原本能遮體的長髮分開,露出半個肩膀。

宣璣整個人都石化了。

「嘖,」陛下看起來倒不太介意,可能是戰爭年月不能太講究,手比腳還笨的廢物僕人經歷過不少,「怎麼毛手毛腳的——過來,小妖,幫朕沐浴。」

宣璣像誤食了自己的羽毛,一口氣嗆在嗓子裡,咳成了狗。

作者有話要說:情人節快樂=w=

《烈火澆愁》